一场欢喜,最后像一折闹戏,空空落落。  谢礼宾眼瞅着自家的孩子不成体统地谑得周是安下不来台。  也还是平心静气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周是安不答且眼里倨傲。  谢礼宾也不顾忌同僚关系,再问他一句,你拿言晏究竟当什么?  好也是你,歹也是你;信誓旦旦过后又锯嘴葫芦似的不闻不问。    谢礼宾也是气得不轻,直到周是安得以安静空间自处的时候,他自嘲,曾经他质问旁人的话,现如今,也有人来怪罪他了。  周是安谈不上冤枉不冤枉,只是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他不知是这世道变得人心难测,还是他真得品格败坏掉了,以至于,他简简单单想和一个自己中意的女生谈最人间烟火的感情,却给很多人恣意妄为、放肆不羁的赏玩错觉。    真不真心,好像他自己说了还不算。    对于言晏这样直来直去且丝毫情面不留的性格,周是安算是领教了,也头一次生出了年龄差距的格格不入感。他原先觉得她虽说年纪小,可是她精神上很独立,偶尔敏感脆弱的情绪,也比周是安接触的那些同龄不同龄的女人来得俏皮有趣。  可是优劣确实双刃得很,周是安的脾气,实在不愿意去消受不分青红皂白,占着半分理就全然不饶人的刁蛮任性。  说到底,周是安是被这妮子气着了,气她太孩子气,气她所有的认知判断都只信她自我的,他连半句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  从孚力大楼出来,天暗黑着,风起云涌的,一场倾注暴雨就在眉睫间。  周是安靠在后座上,闭目,用这种静默的方式拒绝一切言语方式的打扰。    一刻钟后,他接到赵岭的电话,这对于周是安来说,意料中也意料外。  舒行亦这几年都有回国公办的踪迹,当然,这在周是安听来,细枝末节得很。  眼下,赵岭转达,舒先生想见见你。  周是安不动声色,想是猜到,对方是为了什么。  他拒绝,说没这个必要。    “是安,你知道木槿姐为什么此番会回来嘛,弄母亲的房子只是个幌子,因为我告诉她,你如今过得很好,事业、家庭、爱情……”  “你又知道,她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愿意回来嘛……”  “她去美国没一年,就查出了很严重的胃病,前前后后动了三次手术,休养了近两年……”    *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周是安花了七年时间,似乎也没寻出个准确数据来。  他自我反省这空白的七年,有多少时间是客观原因为生计、体面忙碌,有多少时间在挂念一个似乎回不来的人,有多少时间在因为他的尊严而禁锢着自己最本能的欲望……  这么算起来,似乎七年,也不算很长。    可是从一段难舍难分的感情里,最简单直观地抽离出来,其实也就半年或是一年的气短戚戚罢了。  当年的周是安便是,正式接下秦之惠的代理商这块,他便开始不愿提及某人,渐渐地,对她,像风化的岩石,早失去了原先的模样。  念不及她的言笑私语,却也忘不掉过去的点点滴滴。    时隔七年,舒行亦会面周是安,言笑后者,终究周家老二最不像周家人,但也最像周秉承。  周是安对于舒小叔这般看不出恭维与否的客套,全然没兴趣。    舒行亦在自己的旧宅子,一盏茶都没有奉给客人,简单明了地放一只录音笔在他们案前,周是安起先还是不解其意,待细听了几句话,再到结尾,他不禁想笑。  笑他自己什么时候都能被舒家这一对叔侄摆一道。    “你我都是商人,到头来,我还是不得不佩服舒小叔,很多事情,我做不来像小叔这般……不择手段的。”周是安实在没有必要对他有任何礼数。  “所以,你的不快仅仅因为看不惯我?”舒行亦说着,目光清笃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她知道你像看犯人那样看着她嘛?”周是安反问舒行亦。  “我见过木槿口中的那个言小姐,很乖巧的一个姑娘,其实,木槿也没有言过其实,以你周二目前的家世、手腕,不该只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女生身上找喜悦感的。”  “呵,”周是安闲散地歪靠在一张明清旧物的官帽椅上,“小叔这话给财经版的媒体听到,您赫赫有名、根正苗红的华人企业家形象可就岌岌可危了。您好歹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怎就骨子里还这么恶臭的封建思想呢,我岂敢在哪个女人身上找喜悦感,话又说回来,即便找一些快且乐的喜悦感,也是双方的,单方的自我高潮,多没乐子啊!”    “这么说,你是真喜欢那位言小姐了?”  “这对于小叔很重要?”周是安冷哼一声,再次反问他,“还是说,你再录我的话,拿到舒木槿跟前去恶心她,正如她擅自去恶心我的人一样。”  “我想听你一句实话,周二。”    “实话就是,我无论要不要和你侄女重修于好,都不犯法!”周是安蔑笑地站起身来,这些年,他终究报了这一箭之仇。  可是毫无快感。  更多得是,回首不及的无济于事。    “我要是你,倘若真爱她,一开始便不会去招惹她;”  “既然冲破了礼义廉耻,又何以让她频频回首呢,……,所以,舒行亦,到头来,你终究还是输了。”  周是安难得这样狂妄的口气,离开舒的庭院时,外面墨黑的夜色,瓢泼的雨,一记惊雷震去人半边的魂魄,过了三十而立的周是安,似乎淡化了些是非道德观,不再那么非黑即白了。    赵岭说,舒木槿生病的那两年,舒行亦几乎衣不解带地守着她,他可以陪她吃一个月的清粥;可以忍受她肆无忌惮的脾气,掼掼打打;可以为了她,甘愿信那些鬼神皮邪。  舒行亦特意回国寺庙祝祷过,拿他的寿限折给她。    周是安曾经梦魇多年的一个梦,今晚,大概要被这倾城的雨冲刷干净了。  那晚,他去木槿的公寓找她,开门后看到的旖旎,几乎叫他呕出所有的心肺。  后来他与她撕破脸,才知道,那年,木槿去学校找他的那晚,是舒行亦应承了家里安排的婚事。  一夜间,周是安像是惊觉一场大梦。    *  冯淮生长包的会所包房,周是安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满身狼藉且怒意,径直朝软塌上的冯公子挥拳头。  惊炸了一拨男男女女。    冯淮生勉强从榻上爬起来,揉揉嘴角,瞧周二骇人一张脸,不像闹着玩的,“兄弟,这是怎么了?”  “我不去管你的一摊烂事,你倒来张罗我了,我瞧你他妈闲得蛋疼!”周是安窝着一晚上的火,此刻就着冯淮生的醉生梦死,悉数全撒了出来,他摔了酒杯,叫一干人等全他妈滚!    言晏那个小竹马是同志的事,周是安只酒后和冯淮生说过。  而舒木槿被录音的那段话里,她很轻描淡写地试图告诉言晏,她之所以知晓言晏的私事,无非是周是安告诉她的。  而周是安喜欢言晏,无非是,她侥幸有点像从前的木槿。    “周二,你发什么疯?你难道不是还想着木槿!你他妈是个正常男人嘛,你不想着她,能熬这么多年?”  “那个小妹妹,你算了吧,她与咱们圈子融不进来,淮宁也和我说了,你父母显然不中意她。”  “明眼的,瞎眼的,都瞧得出,你和舒木槿更登对!”  “她想挽回你,……做兄弟的自然要成全你啊!”    周是安心神俱疲,勉力喝一口烈酒,掺着冰块的酒,刮蹭着咽喉,抵达胃里,一时间不知是凉还是火。  他弃了杯盏,睨一眼冯淮生,全然没素日的好脾气了,“我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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