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至中途,荣姮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大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灯光在雨中显得有些昏暗。荣姮斜靠着走廊的栏杆,雨丝冰凉,浸透衣服微微有些寒意。    丝竹声从殿内传来,颇有些飘渺之感,还是外面待着更自在。    “不冷吗?”声音低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荣姮闻言转过头,看见祁雍站在不远处,一袭墨色长袍,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的眸,殷红的唇,稍显苍白的肤色,很是摄人心魄。    心脏微微一缩,绵密的痛感袭来。    好像每一次想到他,心口都会疼得厉害,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人,在从前的她心里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呢?    正失神中,祁雍已经走到了她身前,带着微微的草药香。    草药香?应该是身体不好,常年服药所熏染的。荣姮嗅到淡淡的酒气,皱了皱眉,他不是从不喝酒的吗?不对,她怎么知道他从不喝酒的?    况且,落日楼那次,他不是还喝醉了吗?    荣姮摇摇头,语气疏离,“不冷。”    祁雍眸光微转,冲她淡淡一笑,容色夺人,“回月都做什么?”    回?以阿灵的身份来看,她是第一次到月都,他为什么要用回呢?而且,这语气就好像他们相识很久一样,难不成他也知道她是谁了?    不对,照上次落日楼的光景来看,他明明是一喝醉就说胡话的。    “你喝醉了?”她转身不去看他。    “我很清醒,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了。”祁雍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月都危险,比你想象中要危险,你不该回来。”    荣姮默然,忽然道:“不管是月都还是涯城,清渊在哪,我就在哪。”    这句话脱口而出,像赌气,说到底,也是她的心里话。为什么要对着他说这些,她不明白,却觉得说完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祁雍闻言眸中墨色翻滚,声音微冷,“你喜欢他?”    荣姮认真地点头,侧身看向他,笑容清亮,“这世间,唯有喜欢不能假装。”    可是,不喜欢却很容易假装。    祁雍指尖一颤,“是吗?”    对着这个人,总会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真奇怪!荣姮摇摇头,想着上次的事,解释道:“我上次说的话,你……你别放在心上啊!”说着退后一步,倒不是怕,而是直觉上想要避开。    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距离最安全。    祁雍又走近一步,眸中情绪流淌,“我若放在心上,你当如何?”    “我当然……”荣姮顿住,想起眼前这人不是清渊,随意玩笑不得。想到这儿,突然笑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语气小心翼翼道:“不过一时口误而已,祁家二公子不会这般小心眼吧?”    见她似乎有些紧张,祁雍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在意了,又能怎么样?”    在你心里,永远都是那个人最重要,你何曾在意过我的看法。    呃……荣姮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了,就只能那么看着他,心里却想着,若是早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他,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大殿里呢,看看歌舞也行,起码安全有保障啊!还有吃的……    两人相对无言,雨声淅沥,气氛莫名凝固。    “阿灵,该回去了。”一道优美的嗓音打破寂静。    清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袭白衣胜雪,黑发散落肩侧,更衬得面容俊美无俦,眉眼温柔,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    终于有人来救她了!荣姮松了一口气,对清渊点点头,笑靥如花,难得温顺道:“好,我们回去,歌舞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下次出来记得说一声,我会担心的。”清渊说着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皱眉道:“这么凉,冷不冷?”    荣姮一怔,呵呵笑道:“还好吧,没注意。”    清渊给她披上披风,系好带子,“出来也不多穿些,夜寒,着凉就不好了。”转身看向祁雍,目光微冷,“祁公子好雅兴,在下就不打扰了。”    祁雍和他对视,沉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纪公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不要将她置入险境,今日晚宴的好戏还未开场呢。”    “多谢提醒,祁公子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清渊笑容清浅,然后向祁雍微微颔首,牵着荣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越过祁雍的那一瞬,她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地上,她想扭头看,清渊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识趣地看了清渊一眼,低头默默走路。    祁雍看着两人离开,眸中闪过哀伤,默然不语。    荣姮随清渊回到大殿,众人依旧酣饮为乐,丝竹靡靡,毫无乐趣。她若无其事地看了寒藻一眼,结果人家倒是欣赏得很认真,就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唯一不感兴趣的人,可能就她自己了。    虽然不知道她以前和祁雍是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泛泛之交。    没过多久,祁雍也回来了,依旧是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宴会接近尾声,皇帝看向祁琅玕,笑着说:“琅玕丫头,朕许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上次好像还是荣家丫头的生辰,今日为我们弹奏一曲如何?”    嗯?这便是开启了才艺表演的环节吗?    祁琅玕优雅起身,温婉一笑,“恭敬不如从命,琅玕献丑了。”    殿内众人都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若说祁琅玕除却月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外,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举世无双的琴技了。    可好好的让人家弹琴干嘛?荣姮暗暗想着,皇帝不是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吧?    抬眼去看清渊,拽拽他的衣袖,不理人?清渊好像生气了,从进殿起就没看她,还把她最爱吃的糕点吃了两三块。    不是不爱吃甜食吗?一生气喜好都变了?大概是气懵了……    唉!这个别扭的家伙!正常一点会死吗?算了,还是赶紧护住剩下的几块糕点,不然看戏的时候吃什么?    不过顷刻,早有宫人置好琴案。    祁琅玕上前取琴调弦,案上摆着仲尼式古琴,宽大衣袖下皓腕如雪,素手纤纤,指尖一挑,便是一串优美的音符,一举一动尽显优雅从容。    琴声如流水,清亮悠远,令人心神摇曳,恍若青青竹林飘过衣衫一角,只余环佩叮咚之响。曲调有些苍凉,却又不失庄重典雅。    抚琴之人恍若独坐高山,又似乎随一叶扁舟而下,其境随曲而变。    一曲终,众人赞叹不绝。    祁琅玕收手回座,目光看向寒藻,“荣妹妹既为此次月神祭女巫,想必舞技惊人,不知今天可否赐教一二?”    话音刚落,荣端的脸色便是一沉,她明知姮儿不喜人前献艺,却偏在此时提起,冷声道:“家妹身体抱恙,怕是不能如祁小姐所愿。”    寒藻此时也转了目光,垂眸间,笑声清越,“祁小姐琴技无双,想必书法也颇得大家精髓,不愧是世家贵女的楷模!珠玉在前,岂敢献丑?”    祁琅玕脸色微变,随即轻声笑道:“如此,倒是琅玕思虑不周了。”    荣姮的目光在祁琅玕、荣端和寒藻三人之间徘徊,挑事?挑事未遂?正琢磨着,突然听皇帝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灵姑娘可有什么才艺要展示?”    才艺?她现在失忆了啊?做海灯算不算才艺呢?大概……是手艺吧!    清渊起身行礼道:“陛下恕罪,阿灵之于清渊,如己之血肉,看着虽愚笨了些,到底是心中所求之人,实在不愿他人窥赏。”    众人皆惊,陛下的意图谁都明白,大家心照不宣嘛,却没想到这纪公子如此直接,就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可见对这未过门的夫人确是情深意重啊!    祁雍执杯的手一顿,看向清渊的目光沉了沉,所求之人吗?    你才愚笨,本姑娘聪明着呢!    荣姮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是要通过联姻来拉拢纪家吗?若不是冒出她这个未过门的夫人,怕是清渊也不好拒绝了吧?    看来她说错了,清渊确实好筹谋,找个未婚妻,提前斩断了皇帝的退路。    生气归生气,关键时刻还知道帮着她,这个清渊还是挺靠谱的,不错,有前途。感动的某人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可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主,声音一沉,“朕若是执意如此呢?”    好了,不就想看我笑话吗?至于吗?    荣姮拽了拽清渊的衣袖,站起身微微一礼,“阿灵确实不懂才艺,既然陛下要求,愿献清歌一曲,还祁小姐之礼。”    意思就是,你弹琴了,我也唱歌了,扯平。你就别打我们家清渊的主意了,好吧?    话音刚落,寒藻突然开口道:“灵姑娘是否介意有人以舞和之?”    你是想捣乱吧?刚说好的身体抱恙,祁家人的脸面不要了?荣家人都沉默不语,也就是不管咯,嗯,好样的。    尽管这样想,荣姮还是笑道:“荣幸之至!”    月熙明看着她,朗声笑道:“花开并蒂,双姝绝世,真是令人期待!”随即又道:“灵姑娘尚缺一名乐工,本殿略通音律,可否自荐?”    他这么一参加,就算表演得差劲,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可热闹不是这么凑的,荣姮点头,感激道:“民女惶恐,那便有劳殿下了。”    确实惶恐,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这是要去打情敌的脸,驳皇帝的面子好吗?你们是来呐喊助威的吧,小心灭九族哦!    皇帝看了看二人,眯起眼,“准了!”    荣姮觉得,皇帝肯定特别想弄死这个坑爹的儿子……    不料情况突转,连大祭司之女和太子殿下都要掺上一脚,这场政治联姻也是绝了,众人都抱着八卦的心态看这场才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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