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通克罗宁府和哈珀德港的道路中间,有那么一段被丘陵地势影响,好好的一条大道拐出了麻绳面包的弯路。它时而钻入树林中不见天日,忽而又从不知哪处山口钻出来,迷惑了不少初来乍到的路人。故而在羊角蕨渡口修建成之后,多数人都会选择走一段水路以避开这段迷宫。    时间一久,那些原本被人开辟出的小径渐渐被杂草重新掩埋,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然而消失在视野中的道路却并未从人的脑海中抹去,昏暗难见阳光的树荫、不辨方向的丛林渐渐成了黑暗藏匿的温床,各种关于这片密林的离奇而带有惊吓意味的传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有传言说密林深处住着神秘的女妖,林中弥漫的雾气是因为她的坩埚里一直在熬煮可怕的魔药;有传言说密林里住着巨怪,它们抓住过往行人后会把他们穿在柳树枝上生烤;还有的传言说林子里住着一群哥布林(地精),它们会在夜色掩映下成群结队地洗劫农场,掠走所有的牲畜和作物。    不过,对于克罗宁府的治安官□□·伯纳德来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丛林里确实存在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那就是盗贼。什么女妖、巨怪、地精——传说中的一切都是盗贼集团的故弄玄虚。    这个线条冷硬的实干派从不相信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东西,即使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确实存在。他深知道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会让他们将一切可见的痕迹牵强附会,这种行为就像在清水里滴入墨汁,而他决不能做那只越搅越浑的手。像封禁林中道,将官方通路改为水路这种举措,不就等于官方默认传言的真实吗?相较前任治安官在任时的无为,他继任治安官后的第一步就是整肃克罗宁周边的治安。    然而他还是没能比罪恶更快一步。    羊角蕨渡口本来叫\"克鲁伯特渡口\",大大的花体字被镌刻在渡口边的石碑上,但不知何时石碑旁边长出了一大丛羊角蕨,遮住了碑上的字,同时石碑的金漆掉落,风吹日晒之余竟然和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了,只有那丛杂草一直顽强地生存着,它便成了流传于过路人口中的这渡口的名字。至于那官方钦定的名字,只存在官方地图和文件之中罢了。    眼下,渡口的大小船只拴在了船坞上,而码头上走动的都是黑色制服的治安官们。    \"确实特别突然,\"书记官简单地整理了下治安员们对船夫做的笔录,\"船只靠岸以后,客人下了船刚登上前来迎接的马车,就被劫走了。\"    治安官沉吟不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持——来客身份尊贵,但是并没有过份张扬,只装作普通船客到来。如果是普通的劫案,再没有比在水上动手更方便的了——既不会留下痕迹,又便于杀人灭口,可是劫匪一直等到他们完全离开船只都登上马车才动手,显然目的性非常强。他们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至少对这些人的身份很清楚。    \"伯纳德大人……\"渡口的管理员把名单递给他。    治安官翻看了最近的一页,上面只有一个签名和一个红色的徽印。    罗赛第家。    他皱了皱眉头。    罗赛第家是吉尔伯特王国的世家,虽然列不上第一等,但是这家有几个男爵都在宫廷之中担任职位,并不是好应付的。    管理员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来……来的人不多,除了侍卫之外,比较尊贵的大概是两位小……两位女士,有一位还是个孩子……\"    治安官想大致知道她们来此的目的,毕竟克罗宁是王国中知名的旅游胜地。    \"除了人员的伤亡,财物损失怎么样?\"    \"并没有多少伤亡。\"管理员说,\"马车和马匹都还好,已经牵到马厩里了。除了几个小箱子被顺手带走,大件的都还在。\"    伯纳德点了点头,对书记官说:\"登记一下,把它们先带到治安署里代管。给罗赛第家写封信……暂时先别送出去。\"    他看着地面上凌乱的马蹄印子:\"劫匪会来索要赎金,到时再看。\"    ※※※    林中某处的一颗大树下正坐着两个人。    一个坐在大树虬结的树根下,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则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拨弄着一堆冒着烟的落叶。    傍晚的森林不像夜里那么可怕,夕阳的余晖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竟有一两丝落了下来,打在一颗不知名的大叶植物上。    用树枝拨开已经烧成灰烬的落叶,最底下有几个黑乎乎的马铃薯。蹲着的那个左右看了看,伸手扯下一片大叶子包起两颗,递给坐在树下的人。    \"大胡子,给你。\"    不知道是他清脆的声音还是马铃薯香味的作用,对方醒了——事实上,我们并不得以知道这个大胡子刚才睡没睡,因为兜帽下的他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被乱糟糟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头发胡子,还有同样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脸上的污渍。    相形之下,烤马铃薯的那个少年虽然脸上也同样脏兮兮的,但是因为没有碍事的胡子,倒显得很清秀。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两个乞丐。    大胡子接过那两个马铃薯并没有马上吃,而是看着某个地方发起了呆。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长着一小丛颜色鲜艳的蘑菇。    \"那个可不能吃哦。\"    大胡子看了他一眼。    \"我的老师跟我说过,自然界里长得越是显眼的东西就越厉害。\"少年说。    大胡子没有回答,开始慢慢地剥马铃薯皮。      \"天天吃同样的东西肯定腻,不过总比丢了命好。\"少年随意地坐在地上啃着淡而无味的薯肉一边说,\"人呐,总是会死在莫名其妙的欲望上面。这句话也是我的老师说的。\"    对方仍然保持安静。如果不是这个人把他从那个废弃的陷阱里救出来时确实说过话,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哑巴。    这时,大胡子怀里的东西突然动了动,然后露出一张小脸上一蓝一黄两只眼睛:\"喵~\"    他便掰下一块薯肉递到它嘴里。    少年托着下巴看着这一切,等到黑猫终于吃饱,又翻回原来的姿势窝进主人怀里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这几天,我们互相帮助着在这树林里生活——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吧?\"    \"你的猫还让我抱过呢。\"他又说。    大胡子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少年立刻满足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    远离渡口的山林,树木掩映中居然有几排房屋。    当然是最简单的窝棚,其中最像样子的一处大约是废弃的林中小屋,其它房子只是仿着它的样子搭起来的,不过丑归丑,遮风挡雨的功能还是齐备。    最大的木屋中,火炉上正煮着风干的野猪肉,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但仔细闻闻可以品出暖烘烘湿淋淋的霉味儿,足够上人反胃了。然而这对久居山中的匪徒来说,毕竟不算什么。    \"真是漂亮!那脚,那皮肤,简直就像奶油一样……\"    \"还有那头发!我还以为是黄金!那就是贵族的头发呀……值不少钱吧!\"    \"哈哈哈哈蠢货!你难道想把贵族小妞剃成光头吗!?\"    \"她们看起来什么都不会干,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笨蛋!如果真有人买走了她们,可不是为了干活儿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屋里,两个女人彼此依靠。    她们还穿着那身不打眼却华贵的行装,只是现在凌乱了许多。    露西妮一直沉浸在惊恐之中,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只记得她刚上了马车,就被套住头拖了下来放到马背上,连颠带簸地到了这个连她最可怕的噩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地方。    这里昏暗、破旧、肮脏,她们身后靠着嘎吱作响的木板墙,连挣扎都不敢用力,只怕这屋子立刻塌下来;鼻端萦绕着泥土和杂草的腥味、还有不知什么东西散发出的酸臭味,但最可怕的还是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些粗野之人口中的污言秽语——她们的头套一直套在头上,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可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们恐惧的一切早已通过听觉、嗅觉和触觉构建成一幅地狱图景。    她紧紧地依偎在卡米拉的身边——那是她的嫂子,和她一样是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是这个险恶环境里她唯一熟悉的东西。    卡米拉的手被绑在身后,脚踝也一样绑着——那没什么意义,她觉得。从早上被掳到现在,这些粗鲁的贱民只给她们喝过一次水,她们没有任何足以反抗的力气。    污言秽语通过薄薄的木板传到她们耳中,那几乎可见的悲惨未来让她们全身都战栗起来。    \"卡米拉……我们会死吗?\"十五岁的少女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泪光。    \"不会的……\"卡米拉说,坚定的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们是罗赛第家——罗赛第家啊!他们抢劫了我们,马上就会受到王国军的追击——我敢肯定,露西妮,现在克罗宁的治安署已经签发了令章开始搜捕他们……他们一定立刻通知了你哥哥们,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来的。\"    这话没有安慰到露西妮,少女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离家很远,等哥哥们收到绑匪的信会是什么时候?三天后?七天后?    天知道这之中会发生多少事情呢?这个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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