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手刃匪首亚尔林的人居然是尤里西斯这件事,伯纳德惊讶之余又有些懊恼——这样大好的功劳居然让一个藉藉无名的治安员、而不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雷契尔拿走,实在是太可惜了。但由于目击证人就是两位人质之一的罗赛第小姐,他除了嘉奖以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而作为尤里西斯的好友的雷契尔对此却是另一番看法。    \"好样的,伙计!\"他用力地拍拍好友的肩膀,\"你的功劳不小,这下伯纳德长官一定会对你印象深刻的!\"    尤里西斯笑笑:\"只不过运气好罢了——谁让他正好从我眼前经过呢?那么大的块头,正面打我可打不过,只能偷袭。\"    \"不管怎么说,你成功了。\"雷契尔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本来我想等我晋升为正式的队长,就向长官推荐你做我的副手,现在看来这封信也没用了。伯纳德长官一定会重用你的。\"    \"重用我?不存在的。\"尤里西斯哂笑:\"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撞了大运的傻小子,别说重用我了——等他知道了我的背景,躲我都来不及。\"说着,他看了雷切尔一眼:\"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个黑女巫母亲的。\"    雷契尔摇头:\"都过去了,尤里。上一代的那些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承受——你……还怪我吗?\"    尤里没有说话。    雷契尔的歉意溢于言表:“如果那时不是因为我的不慎,现在我们的身份应该会调换一个位置,毕竟比起我,你是那么聪明,那么果决……”    “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兄弟。”尤里西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现在是现在,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    尤里西斯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年迈的父亲已经上床安睡,只有他家的管家查普曼夫人还在工作。    \"少爷您回来了。\"听见开门的声音时,查普曼夫人就已经停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并接过他手里的外套,\"您辛苦了。\"    尤里西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吃的吗?\"    \"有的,少爷。请您稍等。\"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奶油浓汤和表皮烤得酥脆的小圆面包就被端到了他面前:\"少爷,请慢用。\"    尤里西斯掰下一小块面包浸入汤里,突然说:\"别再叫我\'少爷\'了。\"    查普曼夫人抬起头。    \"我算什么\'少爷\'?\"尤里西斯用勺子搅着汤,心烦意乱,\"谁家的少爷会每天满城跑着给人送信?会在治安队里当一个人人看不起的小兵?哼。\"    老妇人笑了笑:\"少爷将来也会有那样好的日子的。\"尤里西斯看了她一眼——她笑得真诚,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透过她眼角的皱纹和发丝中的灰白几乎要发出光来,好像真的相信他会有那一天似的——不,她确实相信,没理由地相信,就像她一直以来都信任他的母亲那样。    拥有查普曼夫人这样的管家对于艾纳尔家来说是一种意外,毕竟他家的情况确实由不得他们花钱雇佣别人来做活儿——\"管家\"听起来很不错,但她一直做的都是女仆的活儿。然而反过来说,对于查普曼夫人而言这样却是再好不过了——她愿意在这家做活,只要有衣蔽体有食果腹,就算没有薪水她也心甘情愿。她用心地照顾艾纳尔一家的生活起居,更加全心全意地照顾尤里西斯这位艾纳尔家的\"少爷\"——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到她这样的行止,会以为尤里西斯真的是哪个落魄贵族的后代。    尤里西斯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一切都源于他那位,在十几年前的黑魔法大清洗中殒命的母亲。    那时,他住在离克罗宁很远的一个山中小镇,父亲早亡,他身边唯一的亲人只有他的母亲。    他和母亲的关系很浅。记忆中,她并不热爱自己这个儿子——\"黑魔法\"和\"母爱\"?似乎是并不相干的两个词,不是吗?    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母亲\"这个词,他记忆中浮现的永远是那口冒着烟的\"坩埚\"和那些装着奇怪素材的瓶瓶罐罐,还有那座装着这些东西的、森林深处的小木屋。至于那个在炉火前忙碌的身影,已经模糊得不能再模糊——\"母亲\"对他来说,就是那个把他交给别人照顾、每个月都从森林里出来一次交给生活费的女人。    是因为怕他受到魔法的影响吗?不。    \"你和魔法没有缘份,就算我教你,你也学不会。\"那个女人冷漠地这样说,并且用这个理由断绝了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查普曼夫人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患上了重病,母亲的魔药是缓解症状的唯一良方。虽然它最终还是没能挡住死神的脚步,但是重病之人可以安然入睡,已经大大减轻了妇人的压力,她得以出去做些零工补贴家用,还能为死去亲人举办一场体面的葬礼——这对未亡人来说,意义重大。    所以,后来母亲被以\"传播黑魔法\"的罪名当众处以火刑之后,成了孤儿的他一度被视为魔鬼的象征而流离失所,被孤身一人即将去克罗宁上任的艾纳尔收留,查普曼夫人自荐成了他们的管家。    在克罗宁,他开始了新生活。哪怕只能跟在老艾纳尔身边做个卑微的邮递员也是好的——曾经他真的这么想过。但查普曼夫人的细心照顾和她过于虔诚的目光总让他心烦意乱——他知道她透过他的脸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生母,那个醉心黑魔法、给了他生命又几乎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对了,\"查普曼夫人把一个精美的信封放在他手边,\"这是今天有人送过来的,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尤里西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信封——这瓷白光滑的纸面,花体的签字,还有后面泛着金属光泽的火漆——他三口两口解决了食物,对查普曼夫人说了一声便回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    点燃油灯,他用拆信刀小心地挑开火漆。信封甫一开启,就有一丝幽幽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勾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写信的是那位王都来的贵族夫人——并不是他救下的那一位。    尤里西斯想,大概是因为她是未嫁女,所以要由她的嫂子出面?比起那位一身狼狈、惊吓得花容失色的罗赛第小姐,他对那位罗赛第夫人印象更深一点。毕竟,在克罗宁不是能经常看到那样的美人。    她的金发雪肤,曼妙的身材,哪怕是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虽然几天的折磨让她肤色稍显暗淡,却让她蓝宝石一般的眸子更加美得惊人。尤里西斯已经在想象着休养了几天后的她会是什么样一番颜色。    能娶到这样一位美人做妻子,那是何等的福气啊。    年轻的男人不禁感叹着。    这也便是他晦涩心情的来源了。    柔软的金发,嫩滑的皮肤,美丽的双眸,这一切的一切,包括那曼妙躯体上包裹的一层层精美的织物——那都是钱!钱!还有钱!    那些无比美妙的一切,都是用一枚枚的金币堆积起来的。她们把金子织就的外衣随意往身上一披,而他们却跪伏在她们的脚边等着她们扯下哪怕一根细线,带回去吃一年——这道鸿沟,隔绝了天堂与地狱,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逾越!    有些人,为了生活得稍微好一些几乎什么都干,几番辛苦也只能原地踏步;可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干,只要生下来就已经在那无法启及的高位上,享受着一切。相比之下,前者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像个笑话。    凭什么呢?    ※※※    剿灭盗贼团伙是个大案,早在第一时间就由伯纳德亲自整理完毕递交到了王都。在案件判决日,王都的回函也由王廷专用的信隼飞速送抵克罗宁。    摩黛斯提城堡的吊桥被放下,铺上了崭新的红毯迎接王都来的使者。    按照惯例,所有参与案件的中心人物都要盛装出席,由使者代国王陛下接见并授予嘉奖,于是当天一早,克罗宁郡官杰夫·莫尔顿、治安官□□·伯纳德、指挥长雷契尔·欧文,包括立了大功的邮递员尤里西斯·卢克,都来到了克罗宁的行政中心,也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摩黛斯提城堡里。    使者代表国王,是全场最尊贵的存在,然后则是焕然一新的罗赛第夫人和小姐,再往下则是郡府里的乡绅们。最高行政长官肃立在一旁,恭敬地听王使朗读文书上的内容。    伯纳德志得意满。郡官莫尔顿的任期只剩下六个月,不出意外,下一任行政长官就会由他来担任了。雷契尔站在他身侧,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悦,他的下首则站着尤里西斯。    尤里西斯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礼服,大约是老卢克传给他的,他宽肩窄腰倒把它衬得不错。对于王室使者荣耀什么的,他的兴趣不大,反而坐在上方左侧座位上的两位女士更能勾起他的心思。    罗赛第夫人的金发全部扎到了脑后,细细结成发辫垂下来,绕过她的脖颈垂到了胸前,半掩着一颗硕大的璀璨绿宝石。她看来休养得不错,脸色红润了,皮肤也更有泽,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也神采奕奕。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天鹅绒的裙子,大大的裙摆堆在桌腿边,身子歪向一边扶手,一边拿小扇子扇着风,一边和同方向坐着的王使聊着天。    她旁边坐着的罗赛第小姐看来对她们的谈话没有兴趣。她的棕红色头发用珍珠发圈松松地挽在脑后,和她的嫂子完全不一样。她的裙子领子很高,白色的蕾丝遮住了脖子,银色的丝线在下颌和脸颊旁边织出一朵花——尤里西斯猜想,大概是为了遮住脖子上未愈的伤痕。    她发觉了尤里西斯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又移开,用扇子遮住了脸,仿佛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尤里西斯暗暗嗤笑,移开视线。    嘉奖过程很无聊。无非是讲话,授勋,然后全体表达一下对国王的感恩什么的,尤里西斯几乎要打出呵欠来——但他发现好像有人在偷看他。    那是一种遮掩之下的视线,大胆地打量、评估,又怕被他发现——当他发现这视线的主人时,她又迅速地侧回头去目不斜视。    真是个小姑娘。尤里西斯想,对什么都能产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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