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容缓缓抬目,看看杜江,带着嘲笑慢悠悠喝了一口杏仁粉冲泡的水,然后翻开在进站前从书摊上买的莎翁著作《哈姆雷特》,垂下长长的睫毛,细细品味着这书中以悲□□彩迷倒众多少女的丹麦王子。 她甚至想象着,哈姆雷特为了复仇,每日每刻都是在煎熬,当克劳狄斯死在自己侄子复仇的毒剑之下,那个本应大快人心的场面却又被蒙上了浓厚的凄凉之感。 人性总是那么变幻无常,锋琛突兀闯进了她的脑海,无可否认这副俊美的面孔仍使她留恋,让她情不自禁开始尝试思念与等待。 火车就这么一路飞驰着,而睿凯对面前这位“穷酸小子”不同寻常的举动除了讶然,更多的是好奇。 随着天色暗了起来,车厢里越发的安静,人们都困倦了起来,就连怡容也掩上书,合了眼小寐。 可睿凯依然还是精神奕奕的,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他身旁的杜江已抽了大半包香烟,疲倦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担忧,斜目扫向前边走廊上摇摇晃晃站立着的乘客,倏尔深深喟叹:“大炮这小子功夫虽不错,但还不够机灵,这次的事交给他去办,可别给咱们捅出什么篓子来?” 睿凯浅浅一笑:“对付姓董的汉奸,大炮一人足矣。” 车厢内的灯虽然昏暗,却映衬的车外更加地漆黑,只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几许灯火,不时的一闪而过,带来与黑暗些许的不同,天上的星子和月亮也被厚厚云层遮挡着。 突然一声枪响,在座的乘客全被惊醒了,却见一穿着黑袍的高个儿大汉右手举着□□,扳动了枪机,向靠车厢最后一排的女人又连发两枪。 那女人脸上没有脂粉的痕迹,透露着惊愕下的凄白,常青底红方花呢旗袍的领口处镶着的珠子已被击碎,子弹直穿进咽喉,另外两枪中在她的左臂和胸部,她惊惶的眼角挂着泪水,头发倒垂在旁边戴眼镜的男人的脸颊上,全身抽搐着,“黄......黄......”话未尽,人已颓然倾倒。 男子高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车厢内轰然大乱,而那持枪的大汉早已消失无影。 怡容心惊,望见那女人胸前一大片赤紫的血,不禁用手捂住嘴巴,只是干呕,腹内难受得紧,好在火车停了下来,怡容才勉强喘了一口气。 这时,几个黑衣警察赶了过来,为首的胖警官上下打量了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冷哼了一声:“她是你什么人?” 男子一脸书生的呆气,慢吞吞说:“我并不认识她,只是方才听她说,她是逃出来的,要回苏州老家去。” 一个又矮又丑的小警官,眼睛细得成了一条线,凑到胖警官耳边低声说:“她就是吕次长刚娶进门的五姨太,昨夜跟人跑了出来,吕次长为这事大发雷霆,还说要活剥了这对奸夫□□的皮呐。” 胖警官点点头,笑说:“看来你得跟我去警局一趟了。” 男子怔住,“我又没杀人,为何抓我?” 小警官很粗暴的说:“我们有拘捕令来逮捕共党员,你若是,那就要枪毙,你若不是,当然会放回来。” 那男子面如土色,扭头看向穿浅蓝旗袍的年轻女子。 矮个子警官一眼看见那女子,便笑说:“又是一个剪发的女人,这节车厢恐怕是个共党的窝吧,你最好也跟我去回话!” 女子大怒,说:“什么?逮我?你军阀的走狗!” 矮子警官说:“哼!好哇!你是想找逮捕了,我不想带你走也不成了!”他转身向那个警官说把那两个剪发的姑娘带走。 杜江伸腿挡住那个警察,睨视一边的胖警官,问:“你有什么证据没有?怎么死了个五姨太倒牵扯出共党来了?难道吕次长也与共党有来往?” 胖警官一时愣怔住。 杜江稍一用力,已踢倒那警官,起身走至胖警官面前,贴近他胸膛,黑色□□已触到他小腹,他的双手开始发抖,耳畔传来低语,“回去告诉吕次长,别以为雇了青帮的人,便可胡乱杀人,黄景霑也不敢在我父亲面前耍横,何况一个小小的次长?还不快给我滚!” 胖警官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了杜江,他是谁?怎么可能知晓吕次长与青帮的关系? “警官,这火车不能一直停在半道上,您该给乘客行个方便,警局里的事就得回警局解决,都怵在这小小的火车厢里也办不了事。”睿凯冷冷侧首,眼底锋芒毕寒。 胖警官哑口无言,只得诺诺,小警官亦不敢直视他犀利的眼神,只是灰头灰脸的抬着那具尸首离开了。 火车渐渐开始移动,车窗外不时有灯光扫进白色窗帘。怡容凝视他,眼神复杂。 那个年轻女子微笑着把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可爱的虎牙,“谢谢你们。” 杜江重新回到座位上,又回头笑问:“你是学生?” 年轻女子脸微红,点点头,“我是北平女子师范的学生,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杜江拂了拂西装外套上的灰尘,笑而不语。 “学生□□是很危险的。”睿凯兀自说,“若再与所谓的革命沾连在一起,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面色平静,每个字都说得那么清楚,那么镇定,那么稳重,但声音并不高。 “方才那女人的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几个字轻轻道来,但对怡容神经所引起的震动,却甚过于雷霆——对她血液的细微侵蚀远甚于风霜水火,迎向他凛然的目光,坚如燧石的神情,似乎要无视一切。 他没有说话,没有微笑,也似乎没有把怡容看作平等的一个人。 怡容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的握着水杯。 杜江蹙眉,“睿凯,你这样盯着人家看,可会吓坏了他。” 睿凯深深看她,略有些失神,旋即黯然一笑,“这位小兄弟多半把我当成坏人了。” 怡容不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盯着偶尔见到的光亮,也盯着被厚实云层包裹不见的未来...... “小兄弟,醒醒啊!”一个男人的声音一点点地钻进了她耳中。 “干嘛推我?”怡容半梦半醒的念叨一句,心里一激灵,立刻就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有个陌生男子正提着皮箱,笑嘻嘻瞧着自己。 忽然觉得上面有片阴影罩了过来,怡容抬目看过去,见杜江正低下头对着她笑,“起来吧,到站了。”然后快步朝前走去。 怡容刚想站起身,两只腿却麻的不行,只得轻轻地用手捶着。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大炮!”杜江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叫大炮的男子拎着行李箱便追赶过去,一路喊着,“少爷,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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