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妻一前一后,相跟着从里面走出来。  进出的人挺多,妻子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丈夫的手臂。  丈夫却没像往常那样任她勾着,反倒有意的躲开。  妻子很明显的愣住,随即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老公——”  男的叫付辛,是一家私企的HE主管,今年三十三岁,他生得温润如玉,只是眉心有着深深的川字,那是多年艰苦生活打下的印迹,这给他的气质打了几分折扣。  他很真诚的望着妻子管弦,道:“管弦,我们离婚了。”  “可,你不是说是假——”  “嘘!”付辛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管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分开一段时间。”  “不,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付辛已经不愿意再和管弦纠缠,他道:“我的东西也没多少,来前我就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看他神色严厉,管弦不免有些害怕,她点头道:“我刚才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那个,你搬到哪儿去?”  “公司宿舍。”  “那……新房的钥匙什么时候能下来?”  “应该还得半年吧,也说不准。”  管弦不无遗憾的道:“还要那么长时间啊。那,老公,我们怎么办?”  付辛不耐烦的望着管弦。  管弦今年也不过三十二岁,可她头发枯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眼角也耷拉了,更不用说一张干燥缺失水分的脸。    曾经她也是班里炽手可热的班花,可结婚十年不到,她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黄脸婆”,不仅如此,她还要什么没什么。  既不能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洗衣服也是丢三落四,还经常洗不干净,熨衣服也是笨手笨脚,糊衣服是常事。  工作上也没什么成就,回家就抱怨同事有多难处,不大的办公室倒有四个女人,成天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从来没有积极的干劲。  她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全是地摊上大处理的便宜货,要么就是某宝上的廉价品,一共不到百来块钱的衣服,要型没型,要气质没气质,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衬着她略微发福的体形,更让她像五十岁的大妈。    付辛直接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他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这是假离婚,就是走个过场,等新房钥匙一下来,他们公司再考核,也只说他们离婚了,只要公司的人不死乞白咧的追,他们就复婚。  可这才拿了离婚证,他就又说要搬家,又说不见面的。  但管弦不想惹他不痛快,只哀怨的道:“可我会想你的。”  付辛再一次皱眉:“管弦,你要我说几遍,我们已经离婚了。”  “是是,我总是忘,那行,我,我先回去,等你有时间,你给我打电话。”  付辛没有给任何承诺,打了个车,开了车门就对师傅说:“赶紧走。”  管弦追上来,扒着车门对付辛道:“老公,我今天早起来不及做早饭了,你那儿还有零钱吗?我给你点儿,你去买点小笼包什么的对付对付,等中午我炖了汤给你送过去。”  付辛眉眼都竖起来了,冷冰冰的道:“送什么送?你要我说几遍?”  “我……”管弦怔怔的松手,付辛重重的关上门,对前头的司机师傅说:“走啊,我赶时间。”    管弦站在街头,深秋的风吹起她宽松的T恤,像一面花里胡哨的旗帜,吟唱着悲哀的失婚妇人之歌。  她自己却全不明白,只当是寻常的一次送别。  有付辛那句“一切都是为了房子,你我只是假离婚”,成了她行事的圭臬,她完全信任这个相伴十年的男人,对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丝怀疑。  电话响起,管弦这才收回视线,付辛的车已经混入车流,早就看不见踪影,她却还在回忆着付辛的每一个表情,毫无怨尤的替他找着借口。  他一定是太累了,昨儿就是挺晚才回来,闹得她倒辗转反侧,以为他不想离婚,房子那事成不了了。  他工作压力一定很大,同事更加不好相处,他是男人,可手底下总有许多女人,他又不爱和她抱怨,所以都憋在了心里。  她更应该体谅他才对。    管弦接起电话,漫不经心的问:“喂?”  “管弦,你在哪儿呢?爸又晕倒了,你赶紧来一趟。”  管弦忙道:“哥?我在民政局呢?爸怎么又晕倒了?”  管瑟道:“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来吧。”  管弦的父亲是退休工人,管弦的母亲是退休老师,老两口有着不菲的退休金,日子满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可惜管瑟创业失败,亏了一大笔钱不说,还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管爸爸一着急就脑溢血了,幸亏管妈妈警醒,及时送到了医院。  可这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管爸爸救了回来,但整个人瘫在床上,随时都得有人侍候。    管瑟的妻子高金枝嫌弃管瑟,扔下两个孩子一走了之,管妈妈又要照顾孙子、孙女,又得照顾管爸爸,实在分不开身,只能找了个看护。  白天有人还好,看护装模作样,又是喂饭,又是喂水,又是擦身,看着挺尽心,可一到了晚上她就只管睡觉,这才几个月,管爸爸就生了褥疮。  虽说接连换了两个看护,可管家人还是不放心。毕竟伺候病人的活不轻省,连亲生儿女还有个嫌弃的时候呢,何况是外人?  这不,管爸爸又晕倒了。  管弦打车去了市医院,就见管瑟正站在病房外,来来回回的踱步。  管弦扬声叫“哥”,管瑟急步过来,一把将管弦拽到一边,道:“管弦,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爸的事,你说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  管弦不明白。  管瑟抹了一把脸,道:“弦儿,实话跟你说吧,我手里没钱了。你也知道,这高利贷背上就是个死,我光还利息都还不清,更别说本金了。”  “我,我也没多少积蓄啊。哥,我和付辛我们俩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工资,除了平时生活开销,就不剩多少,再说我们又新买的房……真的拿不出来多少了。”    管瑟似笑非笑的笑了下,只可惜那笑跟哭差不多,他道:“你的情况我明白,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租房住,确实该买房了,你和小付又只拿个死工资,能有多少积蓄?我要是没亏本,我也不指望着你俩,可现在……爸刚才又去抢救了,大夫说要是抢救过来,只会比先前更糟糕。”  他顿了下,眼睛都红了:“爸是多爱干净的人?可你看这个月爸折腾的,瘦的皮包骨不说,还生了那么大块褥疮,每次往那里敷药,爸都疼得直叫唤。”  管弦也哭了。  她爸是个多坚强的人啊?当年厂里出事故,他把半截手臂绞进机器里都没吭一声。  管弦也心疼,可她没办法,她不上班,就更没钱,没钱就请不起看护,就交不起她爸的手术费,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她安慰管瑟:“哥,你也别为难,总会好起来的。”  管瑟呵了一声,道:“管弦,要不,就这样吧,算了吧。”他紧紧盯着管弦,瞳仁里有哀求,也有羞愧。  管弦怔住了:“哥?”  管弦扭过脸,道:“我找你来就是这事儿,你说吧,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管弦说不出话来。  管瑟逼她道:“就是点个头的事,你要是不同意,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为了你侄子侄女,我也得找点儿事干,不能总像现在这样……”  也就是说,如果管弦不同意管瑟的意见,他便把这个家里的人和事都摔给管弦,他不管了。  可让管弦同意放弃父亲的治疗,那她成什么了?那可是她亲爸,就因为没钱,没时间,就放弃治疗?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管弦眼泪哗哗往下淌,她呜咽着道:“哥,你别逼我,你容我想想。”  管瑟也蹲下去,捂着脸道:“弦儿,你当我心里好受?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让我什么都不干,就在这儿伺候爸,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  管弦挨着他跟着哭:“可那是咱爸啊。”  管瑟咬牙道:“让他一个人拖着咱们一家子?”  他一拳怼到墙上,道:“弦儿,你就当我不孝,当我是畜牲吧,我实在付不起爸的医药费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他这一走,只怕轻易不会回来了,管弦一想到以后只剩下自己,她凄惶的拽住管瑟的胳膊道:“哥,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要钱没钱,伺候管爸爸,她又没那份力气和精气神。  管瑟不吭声,可去势坚决,竟是真的不想管了。  管弦哭着道:“哥,你等等,我,我跟付辛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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