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山地势险要,每次下山都要在车中颠簸两个时辰,从天不亮出发,到城门就要晌午了。此刻陆霜秋正在马车里坐立不安,昨夜回去时,就见乳母周氏从陆府中赶过来接她,看见她晚归,没有像往常一样数落她,而是催她小睡片刻,准备启程回家。陆霜秋窥着乳母脸色惨白,便知道事情的严重。上次把自己匆匆忙忙接回去,还是去年秋天,因为母亲久病不愈,梦到父亲想念自己,才驱车来接。不几日母亲不耐烦见自己,便又打发回去了,连除夕都没有接自己回去。  “姑婆,家中到底出了何事?”陆霜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乳母周氏其实是母亲安排的管家娘子,似是还有些姻亲,因此陆霜秋一直叫她姑婆的。  周氏泪水盈眶,却只是安慰她:“莫怕莫怕,只是你母亲想你了。”  陆霜秋这一路脑子里乱哄哄,一会儿是母亲和幼弟,一会儿是曾经父亲模糊的影子,一会儿又钻出了昨夜听雨楼的那个人,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听着车窗外车马声渐渐繁杂起来,知道是快要进城了。许是近乡情更怯,她忽然感觉有些害怕,母亲冷漠的眼神,幼弟的疏远,都使她针芒在背。她的家,在十年前父亲走的时候,就一并被毁掉了。  陆府开了侧面的角门,一顶小轿把陆霜秋迎了进去,也不送她去洗漱整理一番,直接送到了母亲的慧心园了。  母亲白氏双眼红肿,全是血丝,头发也蓬乱未梳,却也掩饰不住妍丽之姿。她冷冷的盯着她磕完头,才道:“回来就好,是你弟弟生病了,想要见你。”  “弟弟在哪里,可要紧?”陆霜秋恭敬的问道,心里却是不信的,自己七岁起就基本住在明月观了,幼弟和自己并不亲近,哪可能因为风寒生病想念自己呢。  “不过是寻常的风寒罢了,一路颠簸,饿了吧?特意给你准备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羊乳羹。”白氏说着,示意丫鬟端上来。  陆霜秋见白氏嘴上说着幼弟只是风寒,可泪水却不住的流下来,心中疑惑。接过丫鬟的羊乳羹,发现羊乳羹都凉透了,膻腥味扑鼻而来。她心中警铃大作,只觉今日之事都透着蹊跷,特意准备的羊乳羹怎会是凉的?于是随手将碗放在桌子上,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柔声说:“多谢母亲体恤,我先去看看弟弟,羊乳羹再好,又如何吃得下。”  “吃了再去也不迟,好孩子,吃了吧!”白氏紧紧盯着她,声音掩饰不住的凄厉。  “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羊乳羹有问题!陆霜秋腾的站起来,就向内室冲过去。周围几个都是白氏身边的心腹,却未料到她这样快,竟然没拦住。陆霜秋冲进内室才发现,幼弟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气息微弱,明明是中了毒的模样。她在观中和老居士学习了简单的医理和药理,一望便知。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白氏走进来,看一眼床上的儿子,眼泪又留下来。用帕子压着眼角擦了擦,才冷笑一声:“怎么回事?不就是你二叔想要管家嘛,把主意打到了思敏身上。竟给他投了毒。”  “祖母知道吗?外祖家呢?查出凶手没有?解药呢?”  “别提你的好祖母!全府上下打杀了一个遍,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还要怎么查!”白氏怒道。  白氏身边的心腹珍珠立刻上来扶住了白氏,给她端茶顺气,一边对陆霜秋说:“大小姐,你别怪夫人,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御医都请了几轮了,全都说无药可解,准备后事吧!可偏偏找不到下毒的人!”  白氏忽然起身推开珍珠,喝道:“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远点!”  陆霜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印象中母亲永远是端庄得体的,就算厌恶她,也都是漠然相对,从来没有恶语相向过,如说母亲是大兴最受人仰慕的贵女都不为过。在她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就见白氏端了那碗羊乳羹过来,魔怔一般的哄道:“乖呦呦,喝了吧,羊乳羹味道正好!”  “母亲,这里你放了什么?”陆霜秋厉声质问道,看了看床上的弟弟,又看了看几乎疯魔的母亲,只觉浑身血都凉透了,这羊乳羹里到底放了什么?会是□□吗?  “还能是什么,乖呦呦,他们不是想我们这一支绝后吗,那我们就如他们的意好了,咱们娘三个,去找你父亲,这一家总算是团圆了!”白氏一边凄凄切切的笑着,一边逼近陆霜秋。陆霜秋看着母亲的癫狂模样,只觉背后冷汗扑簌而下,立即躲闪到一边,向门口跑去。  “呦呦,你跑出去,我就先喂给你弟弟吃,反正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陆霜秋猛然收住脚步,回头果然见白氏正温柔的扶起幼弟,准备把羊乳羹灌下去。她冲过来一把掀翻了那碗羊乳羹,抓住母亲的手叫道:“娘,您醒醒!这是弟弟啊!这是弟弟啊!”  白氏用力甩开她的手,随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叫道:“少在这装模作样,你们陆家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忘恩负义,背主偷生的小人!若不是当年——”  “阿圆,你胡说什么!”乳母周氏跑进来一边拉起陆霜秋一边呵斥白氏道。  “姑姑,难道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他们——”白氏还欲辩解,周氏忙过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阿圆,你昏了头了!不可再说!”  白氏推开她的手,哇的一声哭出来,却紧紧地抱住了周氏,如小孩子一般哭泣起来。  陆霜秋仍觉还在梦中,难道是昨夜在竹林中的迷心阵中还没有出来?周氏又叫了人进来服侍白氏梳洗,并着人请大夫过来给小少爷号脉,怕这一番折腾使他病情恶化。陆霜秋在屏风后面听得御医说也就这三五天的光景,赶快准备后事时,泪水才落下来。这王御医她是认识的,是祖母病时才请得动的太医院圣手,若是他都这样说,恐怕整个大兴都没人能救得了弟弟了。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弟弟这样小,怎么会有人下这样重的毒?  白氏放声大哭,将所有仆从都轰下去,只是握着小儿子的手泪流不止。  陆霜秋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她想起昨日里小道童的话,轻声问道:“母亲,零陵仙君现下正在帝京,不如送个帖子过去,请仙君来看一看。”  “零陵仙君是那么好请的吗?我早派人送过帖子了!连贵妃娘娘的帖子都送过去了,可是说零陵仙君在闭关,根本不见客!圣旨都不行!”白氏说完冷笑了一声,看着她道:“听说仙君就在明月观,你在那怎么也住了十年了,可有门路见到仙君?”  “母亲,我这就回冷月观去求一求观主,请您千万要等我消息!”陆霜秋闻言心一阵心酸,却又怕母亲做傻事,恳切的说道。是啊,自己在冷月观住了近十年了,陆家早已不是她的家了。  白氏将头埋在小儿子的枕边,低声道:“若是不能求仙君来救你弟弟,你就不用回来了。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你弟弟一走,我便跟着去了,你——好自为之。”  陆霜秋看着母亲伏在弟弟身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心下一片冰冷,若是没有了弟弟,母亲连她这个女儿也不想要了,不,早就不要了,不是吗?  她想去拜见祖母,却被祖母身边的管事娘子拦下了,说是夜深了,明日再见不迟。陆霜秋冷笑不已,母亲这都闹翻天了,他们还睡得着觉,不过是不想见自己罢了。可时间又耽误不得,于是她叮嘱了乳母周氏看好母亲,便又返回了冷月山。  一路颠簸,到达冷月观已经是半夜了。陆霜秋一路上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没有发觉羊乳羹有问题,母亲真的会让自己吃下去吗?羊乳羹里真的有□□吗?还是母亲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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