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时,已经到了祈元城外。  柳如歌没有下车。苍术过去打点,过了一段功夫才在守城官差诚惶诚恐的注视下入了城。  毕竟曾为一州之首,又是往来必经所在,沂州早已四分五裂,祈元依然灯市如昼。  探路的暗卫早在城门口候着,把马车交给他,让他和晏离直接回驿馆休息。晏离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柳如歌拽着苍术往灯火最盛处凑。  晏离回头的时候,正看见人潮川流中,她时隐时现的身影,绀青色的衣角在盈盈灯火下幻出宝蓝的流光,像是引着他去追的流萤。  他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去。  耳边传来各种小贩的吆喝,喝着酒的男子们痛快大笑的声音。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本以为这已经只极致,拐过个弯,就瞬间被酒香和脂粉的馥郁捕获。  楼上的姑娘腰肢柔软的靠在栏边,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并不特意的招呼路过的行人,只时不时的向下张望,让人盼着她的目光能停在自己的身上。  眼神若是相遇,也只冲你轻轻一笑,就转头看向别处。倒是无情却有情,哪有不上楼一聚的道理。  丝竹乱耳,柳如歌脸上却一片的清明,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好在她一身男女莫辨的装束,加上楼上花枝娇俏更引人注目些,倒是没有人注意她。  路过一个小巷口,柳如歌一闪身和苍术钻了进去。  所有的光亮都被屏蔽在外面,巷子里一片灰暗,脚下一深一浅。  每隔两步就能看见女子头发凌乱,披着层薄纱,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看见柳如歌来了就抬眼看着她,见她目不斜视,便扭过头去。  大抵一条龙上的街上理应各种价位齐全吧。  柳如歌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不知道背后的故事,没有权利对她们评头论足,随意的施以同情又太过自矜。  今晚,偌大的祈元城,没有男子相随,没有覆着面纱出现在街头的,竟然只有她们。柳如歌觉得有些压抑。  总算摸索出了那纵横交错的巷子,眼前的景色开阔了几分。  桥头老树,绿叶沉郁,正映衬着不知何时挂起的皎月,已经不是那头的声色世界。  柳如歌看了看月色,大概辨别了方向,大步往前,苍术紧跟在她的身后。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灰白的院墙,墙上雕着八仙过海,白头富贵,缠枝莲纹,只是让风吹雨打斑驳了细节。  院墙连绵不尽。  墙头垂下的枯枝勉强挂着的三两片黄叶,摇摇欲坠。  勤王旧府,被封了几十年的勤王旧府。  加强的感官告诉柳如歌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她稍微放下心来,示意一边的苍术带她翻过去。  苍术看了看她,没有掩饰住眼神里的疑惑,但还是带着她翻了墙。  墙内一片荒芜,枯枝败叶堆了满地,土地的蚕食,让脚下的触感蓬松且黏腻。柳如歌抬了抬手示意苍术跟上。  走了两步,只见两条并行的游廊,中间隔以漏窗花墙,两侧能看到已经干涸龟裂的莲池底的淤泥中,还立着几株风干的莲蓬。  月影不知被什么植物所挡,打在墙上,如鬼似魅,静到两人下意识的敛住呼吸。  不知道走了多久,柳如歌突然伸手拦住了苍术,盯着地面往最近的院子走去。  “王爷怎知是这边?”  “你看地上”  地上除了被云翳半遮的月亮投下的朦胧月影,什么都没有。  苍术皱着眉,又看了看周围,还是只有一两片零星的树叶。  柳如歌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只拂起薄薄的一层灰。  苍术微微睁了睁眼睛。  王府被封几十年无人出入,是绝无可能这么干净的,除非最近,不对,看样子应该是两三天之前有人打扫过。  打扫自然是为了掩饰痕迹。  苍术看向柳如歌的眼神里带上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开口问道:“是担心我们找来?”  柳如歌微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像。几十死侍,他们应该没料我还能有机会过来。”  他们收拾的小心,东西都没有挪动,应该只是掩饰了足迹。若是十天半个月后再看也就没这么容易发现了。  这若是那一伙人的窝点,自己现在怕是早已经被刺成马蜂窝,想来他们应只是借此处一用。  若是想建成勤王府这般的府邸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更多的时候皇家院落只是易主修缮,从未有过废置的情况,很有可能,是防止定期查看勤王府的官府之人发现蛛丝马迹。  不易而废,废而不拆,不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柳如歌抬步往院子里走去。  院里正中几级玉阶上,八角锦的隔扇门染尽风霜,无力的大敞着。  柳如歌小心的拎起衣裳,注意着脚下不要留下行迹。  进了屋子,当年抄家,屋子里被搬得一片空荡,只剩下几件家具摆设。梁角挂着蛛丝,不像有人造访的样子。  柳如歌低着头,伸出手隔着帕子把各种东西拿在手里端详,只沾了满帕子的灰。  “王爷”苍术站拔步床的外侧。  柳如歌大步走过去,只见他指着床架里侧雕的狮滚绣球。  不同其他蒙尘的雕花,狮眼黑亮亮的,栩栩如生。  柳如歌和苍术对视一眼,俯身跪在床上想去够那床架上的狮子,却被激起来的灰呛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秉着气去摸,果然这狮子被人动过,周身都没有灰尘。  用力按了按那狮眼,没有反应。柳如歌眯着眼睛看这一只雕花的狮子,觉得相对于周边似乎凸起了些,把手放下去试探着转动。  竟然真的让她拧动了,只听到床下金属碰撞的声音,柳如歌心下狂喜,当即放缓着力道接着拧。  只突然听到嘎哒一声,寂静的夜空里明显的很。  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手下的机关突然卡在那里,柳如歌往回拧了半圈,又重新拧过来,还是在那个地方无法动弹。  柳如歌干脆伏下身子,一边查看一边摸索。  半晌苍术才看见她一手拿着什么东西,一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断了半截的铁条,被人刻意卡在雕花机关的下方,不知情的人拧动机关变会直接将整个机关卡死。  柳如歌退后两步,拔步床活像个小车厢,直接固定在地上,外力绝对无法强行打开。  柳如歌咬了咬牙,没说什么眼睛里却全是不甘心。  盯着那积满了灰的床看了半晌,只得低头拍了拍自己沾满了灰的衣裳,这时候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看向床头的架子。  凑过去仔细的查看,似乎是找到了心里的东西。神情总算有些松动。  匆匆的赶回驿馆,推门进去,晏离正坐在桌子边怀里抱着的是那两只小豹子。那两只吃的肚子滚圆却还是不停的嚎叫。  柳如歌看着晏离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柔和下来,勾着嘴角笑了笑。走过去把还不能睁眼的两只接到自己的怀里,两只在她的胸前拼命的拱了拱,一边用力的吸着气,像是要用嗅觉确认这人是不是柳如歌。小鼻子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柳如歌笑着摸它们软趴趴的小耳朵。  晏离已经从座位上起来了,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刚才知县前来拜访,等了一个时辰,看王爷未归,先行告辞了”  “嗯”柳如歌应了一声,“你不想知道我都找到了什么?”  晏离没说话。  柳如歌伸手把人拽回到座位上,把两只放回到他的怀里。  走到一旁的铜盆净了手,回来低头,撩起他裤脚,把之前包扎的伤口打开来。  “勤王府里的确来过人,不多,应该只是这次主事的人”  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只是柳如歌事前情急之下手术的针脚做的着实难看。  “他们应该是知道内情,直接冲着机关去的”  自己在那里好一通乱找,那些东西都没有被碰过上面都是积灰,只有床架上那机关的狮子被人动过。  目标明确。  这伙人,要么和当时的勤王秘部有所联系,要么就干脆是当朝王室的人。  “应该是个男子,身高将近八尺,左手掌心有十字形的旧疤”  柳如歌一边说着一边把烛台挪了个地方,火苗烧了烧手上的银针,低头尽量轻柔的给晏离拆线。  感觉手下的肌肉紧绷起来。  “王爷遇到他们了?”  “没有,那机关位置巧妙,我必须跪在榻上才能看到,可那床上没有半分动过的痕迹,想来之前那人应该是用手撑在床架上探身过去的。我在床架上找到了他的半个掌痕,结合掌痕的位置估计出来的。”  柳如歌尽量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知是不是真的管用,晏离一直没有出声。  “你让手下的留意着些,能直接知道这种皇室密辛的,不会是一般的小喽啰。”  “是”  柳如歌叹了口气,这边已经被堵死了,就看阿遥那边能有什么发现了。  如果那一大批人没有来过勤王府,那只能说明情况比自己想的还复杂。从这里到小山头,还另有玄机。  “你身上随身带的都是些什么药?”  “止血,还有其他的外伤药。”  “行,你自己注意些,别用这个脚承力。如果伤口红肿发热,一定及时…算了,明日我出去备上些穿心莲”  柳如歌不太清楚晏离手里那些药的成分,只能在尽心的多预备着些。  “谢王爷”  “你伤重,驿馆有官差,还有苍术,就不用值夜了。”  “是”,晏离回答道,“属下告退”  柳如歌点了点头,他就转身走开了。  柳如歌倒是理解如今他这副看似规规矩矩其实别别扭扭的态度。  他视暗卫为自己的职责,不知吃多少苦生生磨出来的本事让他能挺直腰板和自己说话,让他能不卑不亢。  他恨不得自己是个不管属下死活往死里利用的人,这个侍卫他才能当的心安理得。柳如歌不知道对方这种强烈而脆弱的自尊是哪来的,可总归是好好养伤重要。  拽过边上的软垫扔在地上,轻手轻脚的把两只刚刚睡着的小东西放上去。起身活动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一边准备洗漱,一边想着明天阿遥他们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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