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琅当然知道这不是回去的路。    他看到黑暗中的房子,里面走出来一人。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多宝阁上摆放的美人粉青釉花瓶折射出莹莹月华。    姜媞蓦地惊醒,乍然看到床边上站着一个黑影。    “是谁?!”    那黑影顿了顿,发出了碧思的声音,道:“夫人,是我。”    姜媞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心这才落下。    她缓了口气,问:“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做什么?”    “我起夜方便,想来夜凉,便进来看看您有没有盖好被子。”碧思解释道。    她说着替姜媞掖了掖被子。    “帮我点灯。”姜媞吩咐道。    床头灯点亮,碧思穿着亵衣正拨弄着烛焰。    她转头见姜媞没了困意,不免有些抱歉,“夫人,怪我吵醒你了。”    “没甚么,我这些日子向来浅眠,横竖白日里也没有事情,若是困了直接补觉就是。”姜媞说道。    碧思听她说话顺势就坐到了她的床边上去。    “夫人,我白日里有个事情一直犹豫没对您说。”碧思道。    “什么事情?”姜媞问。    “前几日小少爷就已经养在了姈夫人身边了。”碧思道。    姜媞抓着被角的手指明显紧了几分。    “怎么今日才告诉我?”    姜媞的脸色在暗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晦涩不明。    “您不喜欢他……是不是?”碧思这话问的有些迟疑。    姜媞却没有回答。    碧思道:“白日里我又听说,小少爷他病了,好像是因为他身子骨弱,对花儿敏感,偏偏自己藏了花瓣在身上,大人一个人守了他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才醒来。”    “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藏花瓣放身上吗?”    碧思问了一句,抬头却见姜媞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碧思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头的灯又熄灭了。    床里的姜媞翻了个身,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早上太阳高挂的时候,碧思端着茶水进来看到姜媞坐在窗下刚做好了一个荷包。    这荷包上绣着黄色的水鸭,很是可爱,姜媞放了些香丸在里面。    这香丸的香味不比花儿的味道浅淡,却并非以花瓣为材料入丸。    齐子静躺在床上,这一天已经没有人来看他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马便躺平了装睡。    待来人近了,他忽然闻到一阵好闻的味道。    像是花香,可他却没有觉得难受。    床上的小人偷偷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姜媞的下一瞬,仿佛吓傻了一般怔住了。    姜媞将将才伸手将装着香丸的荷包放到了他的枕头底下。    见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她也颇为僵硬。    “你好些没有?”她低声问了一句。    齐子静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姜媞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齐子静看着她匆匆离开,忙掀开被子赤脚跳到了地上。    “等等!”    姜媞顿住,见他抓起枕头底下的小小荷包跳在了地上。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说完这话便将那荷包丢在了她面前。    “我要填满的是原来那个旧的,不是新的,外人的东西永远是外人的,我才不要。”这大抵是他说过最任性的话了。    姜媞望着他,他的目光倔强,有几分像他的父亲。    大概也是恨吧……    “你说的对。”    姜媞俯身将地上那个荷包捡起来。    对于他们父子俩而言,她确确实实是个外人。    姜媞又看着他手中那旧制的荷包,那个鱼戏莲叶图案的荷包,整颗心都坠入了深渊。    多少日子来,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沉默抑或是回避,都只是为了寻得片刻慰籍。    可她终究还是逃不了了。    七年前她不仅仅爱上了齐琅,又在后来生下了他的儿子。    而在更早的时候,她还掠夺了原主的身体。    从一个遥远的时空而来,在这具冰冷毫无生气的身体上渐渐复活,渐渐取而代之。    她变成了少女姜媞,原本该死去却又靠着“奇迹”活下来的姜媞。    齐琅爱的是那个十三岁救过他的姜媞,所以才会给她机会靠近,给她机会走近他心里。    最后用最温柔的话语告诉她,他比她爱得更多,更早,他爱的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那个鱼戏莲叶荷包便是最好的凭证,当他拿出来的时候,姜媞便知道,她想用别人的身体来得到自己所爱是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她只是个后来之人。    齐子静病了,她终于忍不住来看他。    结果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一般。    她不是姜媞,又怎么可能活成他们爱的样子呢?    她随手将那荷包丢进了香炉之中,抬步离开。    齐子静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接他的话。    说完话后,又走得干干净净。    他赌气地趴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小手又偷偷地掀翻了香炉盖子,抓着那烫坏了的小荷包,塞进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旧荷包里。    他用力地嗅了嗅那荷包的味道,心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味道吧……    待姜姈一个午觉睡醒了,闲着无聊,让人准备给齐子静的新衣服拿来,去看望对方一番。    齐子静仍旧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姜姈笑着问:“静儿要不要把衣服都试一试?”    齐子静低声道:“姨娘,我还生着病,没有什么力气试衣服。”    “嗯。”姜姈的笑意不变,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待回头再看。”    她让人将衣服叠放在他枕边,便又离开。    齐子静等了一会儿,等屋子里静了下来,他又从床上爬起来抓着那几件衣服推开后窗朝外面的花丛里扔去。    衣服散乱的落到泥地里,被带着几分湿润的泥染脏。    而在另一侧背对着齐子静的窗口,赫然站着姜姈。    玉棠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向着姜姈道:“这小公子着实不识抬举。”    姜姈笑说:“不过是孩子心性而已,总之只要我诚心待他,他必会被我打动。”    玉棠对她忽然大转变的态度有些吃惊,但更高兴她能想通了,连连称赞不断。    姜姈笑着扫了她一眼,神情颇有深意。    “呀,夫人,您头上这只玉簪子都有裂痕了。”    玉棠有些奇怪,早上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姜姈将那根簪子拿下来看了一眼道:“不妨事,待明日你随我出府去逛逛吧,有些首饰早就该换了。”    “哎,好的。”玉棠应道。    等到第二天,管家安排好了车马,姜姈便出府了。    府里头伺候齐子静的仆人都仔细照应着,只是一过了午膳之后,齐子静忽然面色发紫,把伺候他的老妈子吓得半死。    管家赶来一面派人去找去逛街的姜姈,一面派人去宫廷那儿寻齐琅,又急急忙忙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一见对方的症状,便断定对方是花粉过敏所致。    “可是他身上的花瓣已经拿扔掉了啊。”老妈子忙解释道。    “快些让人寻看看。”管家阴沉着脸吩咐道。    最后还是个小丫鬟发现齐子静脖子上挂着的荷包有种香甜味。    “这是谁放的?”管家问道。    “不知道啊……”    众人七嘴八舌辩解起来。    “住口,我管你们知道不知道,若是小少爷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管家怒道。    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管家吩咐了一个仆人道:“去给弄花阁那边传个信。”    那仆人听罢便利索地去了。    等碧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她匆匆忙忙进屋告诉姜媞。    “听人说小少爷脸色都紫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重了呢。”碧思眼中含泪道。    姜媞抬手,登时碰翻了一个茶盅。    一声脆响当即把她叫醒一般,她忙把手上东西放到一边急急往外走去。    “夫人,我自幼伺候着您,可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这样仇恨大人和小少爷!”    姜媞恍惚间被人当面狠狠打了一棍。    仇恨?    难道不是齐琅仇恨她吗?    “您可以折磨大人,可小少爷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您为什么要跟大人赌气,要和姈夫人赌气,就让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落入虎口,有些人明明都不怀好意,就算您真的毫无办法,可您却连试都没有试过,若是小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会后悔一辈子的。”碧思哽咽道。    姜媞掐着掌心抬步走了出去,这时候一个丫鬟又跌跌撞撞跑进来挡在了姜媞面前。    “夫人……”这丫鬟跑得气喘吁吁。    姜媞将她扶住,见她竟是被打发去了后厨的玉芍。    “你怎么跑来了这里?”姜媞问道。    “夫人,小少爷他不是自个儿生病的,我是没有机会揭发姈夫人了,可您却可以。”玉芍低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碧思上前来拉着她焦急问道。    玉芍吞了口唾沫,看向姜媞,道:“我在后面看见姈夫人指使人将花粉拌进小少爷的饭菜里了。”    碧思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媞,却见对方的脸色骤然苍白。    以齐子静的体质便是将花瓣贴身放置都会浑身发热,更何况是让他吃下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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