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树闻乐音,寂寂灯长明。     程亭将军没有像阿沅想的那样秘密赶往嘉台,反而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带着朝廷援军从清州出发。率领朝廷援军的督军是程诩,他被封为都尉。    江芸香带着孩子在云麾将军府住下,可她和婆母相处时却总觉得不适。程诩和程让的生母早逝,程亭便娶了位继夫人,是清州本地氏族何家的旁支。何氏膝下有一子,只有七岁,正是捉猫逗狗惹人嫌的年纪。    江芸香在京城时是太尉府的千金,尽管在其他人眼里她嫁与程诩是低嫁,但不得不说这样一来保证了她在家中的地位。程诩很尊重她,她还有身居高位的父亲撑腰。    可来了清州以后,父亲和夫君都不在身边,上边还有个婆婆。身为儿媳,她要给婆母尽孝道请安;身为长嫂,她还要关爱夫君的弟弟。    “阿让,你一个人要去哪儿?”江芸香正想出门走走时就在府门前碰到了程让,若是以往她肯定打个招呼不会过问,可今时不同往日。程诩明确嘱咐过她多留个心眼,看着他二弟。    程让停下来行了个礼,“大嫂,我和人有约,午时前会回来。”    “带个护卫吧,出门也有个照应。”    不好明面违逆大嫂的话,程让犹豫了会道:“大嫂您去哪儿?我送您吧。”    江芸香知道他这是不想带护卫,笑了笑没勉强他,“不用了,我就在附近铺子。你是和人有约的,别去太晚。”    程让应了声,等她带着侍女、护卫一行人先走了,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说谎了,没有人约他。    太守府离云麾将军府并不远,一刻钟之后,他已经坐在太守府外的一棵树上了。这棵树枝叶繁茂,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他功夫又好,太守府巡视的守卫根本发现不了树上还有个人。    过了会儿,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初始时有些刺耳,慢慢的便连贯起来,渐渐连成了调。    程让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让自己不要笑出来,阿沅怎么这么可爱啊。其实就算她不会吹埙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他背靠着树干,以一个悠闲的姿势坐在树杈上,脚下踩着根树枝一晃一晃的。有鸟儿在他头顶叽喳,说实话,这叫声都比院子里传来的乐声悦耳。    但他听得兴致勃勃,还下意识地打着拍子,可惜打不到一会儿就被乐声给弄乱了。    埙声断了,隔了挺久都没再响起。    阿沅看着眼前的谱子陷入沉思,身后的绿绮正忍着笑替她扇风。今年天气反常得紧,不过三月中旬就热得像五月中一样,她吹埙吹得满头细汗。    绿罗倒了杯凉茶,捧到她跟前,“姑娘喝口茶歇息会儿吧。”    “喵~”    阿沅低头看窝在她脚边的那团白毛,心气不顺,要不是因为程让,她哪里用得着学这东西?    她喝口茶,把谱子放一边,转而把白毛抱起来,毫不客气地撸了一把。    “喵——”白毛不满地蹬了蹬腿。    绿罗笑道:“姑娘您又欺负它,猫有灵性的。”    阿沅挠挠白毛的下巴,它舒服得一直拿头蹭她手。她理直气壮,“白毛享受着呢,是吧?”再撸一把。    歇息够了,她对着谱子继续练习。何先生每三日来授一次课,今日下午就要来看她练习效果。依照她目前这个水平,她都能想像到何先生板着脸说话:“重来!”    一小段连续不拖沓的乐声传来,程让点点头,看来阿沅练得不错,下午应该不会被何先生骂了。想到这儿他脚下一点,人影瞬间掠到几步外的空地上。    他准备去何府一趟。    何氏一族人丁兴旺,子孙也都挺有出息。那日觅曲宴上主动与他们说话的便是何家嫡支的二爷,平日里醉心书画,程让要找的就是他。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何二爷正临水练字,听说有访客上门还以为是哪个同好,“程小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程让不客气地坐下,端起仆从送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    润了唇舌后他才说话:“你怎的这般闲?天天在府里写字画画。”    何二爷笑意不变,亲手执茶壶为他添了点茶汤,“何某就是个闲人的命,程小公子有话直说。”    程让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阿沅每日苦练又忍不住心疼,最终还是求上门来,“何六爷整日板着个脸,不累么?”    何二爷脸上笑意漫开,“原来你今日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找我家六弟,出门右拐到头便是。”他指了指方向,脸上尽是揶揄。    程让被调侃也没脸红,“我不找他,我找你。”    少年心事直白得很,就差没把“你去管管他”写脸上了。    何二爷知道最近自家六弟应承了太守府的差事,教林家姑娘吹埙,却不知道他怎样教。如今程让找上门来,他才有几分猜测,六弟莫不是对着太守千金还那么凶,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这可不行。”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虽是兄弟,可我这做二哥的也不能管他每日摆什么表情吧,你这不是难为我?”    程让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何六爷脾气怪是出了名的,连林太守都没说什么,他这么冒然前来,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那,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多教一个学生?”    何二爷大笑道:“程言襄你可真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也罢也罢,何某就帮你这一回。”    下午阿沅看见何先生时就觉得他脸色不好,虽然他一向面无表情,但今日的眉眼更冷。难得的是,听她吹完一小段埙乐,他竟然点点头道:“有进步。”    阿沅大着胆子瞧他脸色,还是一贯的严肃,并没有满意的神色。她也不意外,自己的水平若能让这位满意,那大概就能出师了。    “看什么?”    阿沅神色一凛,赶紧收了视线,专盯着眼前的埙谱。    “再吹一段。”    师命不敢违,吹完后,又得了一句“有进步”。前后两次吹埙不过才一会工夫,怎么会有进步。阿沅明白过来,何先生大概只是在客套,或是不忍打击她。    可何先生会不忍吗?    阿沅忍不住问:“何先生,您真觉得我有进步?”    何子晖淡淡睨她一眼,不知她哪来的底气问这问题,但他还是道:“确实有进步,先前一窍不通,如今通了一窍。”    阿沅微笑道:“那都是先生您教的好。”    何子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先前在族学里也教过许多学生,不过不是吹埙,大多是诗文一类。每当他说这话时,学生不是满面通红,便是泫然欲泣。    他总觉得这才是该有的羞惭反应。    虽然心底有些疑惑不解,但他面上还是淡然应道:“继续练习,注意指法。”    林太守从垂花门外匆匆经过,听见埙声才想起自己女儿在跟着何子晖学埙,他脚步一顿,转身进了垂花门。    阿沅正好吹完一段,看见阿父过来赶紧起身相迎,“阿父。”    何子晖也起身立在一旁,拱手行了礼却未说话。    林太守摆摆手让他们坐下,笑眯眯道:“阿沅练得如何了?”    阿沅瞧他神色就觉得他是冲着何先生而来,便回道:“何先生夸我有进步了。”    林太守心下顿时满意,暗道女儿真是深得他心。父女俩默契十足,女儿递了话头,他便顺势说道:“那都是子晖教的好。”    何子晖:……这父女俩讲的话都是一样的。    “大人谬赞。”    “我听阿沅练得不错,子晖你也不必在这儿盯着了。你跟我来,有事找你相商。”    何子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应了声是。林太守摸摸胡须,叮嘱阿沅:“何先生不在时,你也要好好练习啊。”    他们两人走后,阿沅便松懈下来,喝口茶略作歇息。绿罗帮她捏手臂,一直举着埙吹确实手酸。    “姑娘,崔家大姑娘给您下了帖子。”绿绮从外边过来,看她正闲着便把帖子送到她手边。    崔家就是林泠要嫁的那家,崔家大姑娘崔以瑢是崔景的妹妹,按理说应该下帖子给林泠才是。阿沅看了帖子才知道林泠与崔景闹了别扭,崔以瑢想让他们从归于好,因此设个小宴请阿沅去。    林泠与崔景闹了别扭?    阿沅轻轻咬了咬舌尖,这是她惯常思考时的小动作。    “今日阿姊的心情如何?”    绿绮道:“奴婢刚刚经过大姑娘的院子,碰见青梅给大姑娘送账本,聊了两句。青梅说大姑娘心情不佳,还让奴婢等您下了学请您过去一趟呢。”    她说完十分好奇,“姑娘您怎么知道大姑娘心情不好的?难道姐妹真的会有感应吗?”    绿绮很单纯,看着也很好骗。阿沅摸摸她头,“绿绮你可不要被骗走了啊。”    “啊?”虽然不懂她意思,不过这不妨碍绿绮表决心,“奴婢绝不会离开姑娘的。”旁边听了全程的绿罗忍不住笑,她家姑娘就喜欢逗绿绮。    阿姊心情不好,做妹妹的哪里还有心情练埙。反正先生被阿父叫走了,阿沅便也正大光明地下了学。    出嫁在即,林泠整日忙着学习管家事务,看账本一事最是繁琐,可不看又不行。因此在阿沅拐弯抹角打听她为何心情不佳时,她随口答道,“账本太多了。”    阿沅也没追问,出门就让绿罗去回帖,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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