飔飖在梦里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是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待她睁开眼,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却当真有一双墨玉似的眸子就在自己眼前。  她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许是白日里哭的太久,眼睛肿了,睁不开眼,反应也迟钝了不少,怔了半天才意识到那人是东君。  “你怎么在这儿啊。”若是平时,飔飖一定会大喊“耍流氓”“神经病”“死变态”,但她现在真的太累了。她就只是木纳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看着他编的痞里痞气的辫子,高挺的鼻梁,稍微有点黑的皮肤,虽是单眼皮但那眼睛像是木雕师傅刻出来的一般,精致无比。  东君还是痴痴的盯着她,那眼神又忧郁,又欣喜。  “朔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东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幽怨。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朔风,我叫飔飖。”飔飖满脸困意。  “我不会认错你的。”东君摸了摸飔飖的头,飔飖实在是连躲闪的精力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说着“耍流氓”“神经病”“死变态”。  东君很意外,若是以前,她定是会一板一眼的说:“又没大没小了,我也算是你半个娘。”东君这么想着,又摸了两下,才寻得心里平衡,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东君顷刻的消失,让飔飖更觉得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又倒头睡去了。  待她再清醒过来,天已然大亮了。她出了门,发现昨日倒塌的房屋又如往日,进大堂之后,云弦已摆好碗筷。  “你起床倒是越来越晚了。”云弦递给飔飖一块方巾。  飔飖一边擦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里不是塌了吗?”  “许是你那些仙人朋友动动手指恢复了这一切吧。”云弦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们也还没起吗?”飔飖还沉浸在没睡醒的情绪里,使劲挤了挤眼。  “我今日一起床便不见他们的踪影了。”云弦顿了顿又说道,“这些天神本就来无影去无踪,就当他们从未出现,我们继续过我们的日子吧。”  飔飖尚在神游之中,想起曾经三个人其乐融融围在一起吃饭的样子,不禁有些神伤。  云弦知道飔飖又想起伤心事了,在绿豆糕里加了许多辣子,递给她吃,飔飖想也没想,一口吃下去,瞬间飙出眼泪:“云弦——,你干嘛!!!”    荆落宇若二人,平息了战乱的残局,立刻去向天后请安,到了落英殿听见一些侍女谈论着什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昨夜大战,虽不知那些是何方的魔物,但听说他们的头领是天帝的亲弟弟,天子的皇叔。”那侍女虽然尽量压低了音量,还是被他们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好多大臣都打定主意要去投靠他了呢。”一个侍女附声道。  “天子尚且年幼,和他活了几十万年的皇叔相比,实力悬殊。”  “是啊,是啊。”侍女们都纷纷表示赞同。  “若姝,你打算投靠谁啊?”  一旁专心扫地,未曾发言的侍女突然抬起头,坦然地说道:“我,我当然跟着天子啊!”  “为什么?”  “天子曾经有恩于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完,那侍女又低头扫地。荆落,截止到刚才荆落对这位侍女一点印象都没有,到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才有了一点点印象。  这天界婢女侍卫天神的体内都要有皇族的血脉滋养,半个月之内,若是体内没有皇家血,将会七窍流血而亡。不过,体内有哪位皇家子嗣的血,便会和谁性命相联,臣死,皇子痛,皇子死,臣必亡。所以投奔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投奔对了,将来至少十万年潇潇洒洒,投奔错了,保不齐睡觉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宇若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侍女的谈话。  侍女一阵慌乱:“拜见天子。”  “母后在哪儿?”荆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天后在天池水底等您,说是有些话要同您讲。”若姝语气倒是平缓,只是难掩看到天子的喜悦,还是成年形象的天子。  “天子,臣就先告退了。”宇若早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把皋繁的遗物好好整理,她常年一人居住,这下回归混沌,怕是东西都要生了灰。至于去终南山找皋繁的墓碑祭奠,还要拖拖,他现在还不敢面对那冷冰冰的墓碑。  荆落惴惴不安的来到天池,看着自己投射在水面的影子,想着父王的遗体就在池底,望而却步。  “荆儿,既然来了就下来吧。”离樱的声音回荡着。  荆落纵身一跃,立刻被泛着金色微光的球形气泡包裹住,他慢慢下落。水晶棺中父王狰狞的死相渐渐清晰。荆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既而恢复了往日的气度。  “母后,孩儿来迟了。”荆落的声音在水底显得格外悠扬。  “不是你来迟了,是这一切来的太早了。你父王知道自己将遭遇天谴,耗尽毕生神力解除了与臣子相连的血脉,大臣们现在竟意欲倒戈。”离樱的眼神愤怒而又惶恐。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便举办歃血大典。”离樱命令道。  “父王尸骨未寒,我,没有心思去做这些事情。”这可能是荆落记忆以来,第一次拒绝母后的要求。  “那你以为我的丈夫尸骨未寒,我就有心情替你考虑这些事情吗?”离樱双手紧攥着,这是她第一次向荆落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不愿他再幼稚执拗,她希望他儿子的心智,如他的外貌一样,一夜之间,瞬间成熟。  “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荆落打心里希望,歃血大典的事情,还可以再拖拖。  “荆儿,母后不是一定要强迫你,但是你要明白,如果所有的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的话,那么这天下悲伤,一定要比现在要多的多。”离樱讲完这些话就消失在漆黑一片的水域里。空荡荡的水底,只留下荆落一人与孤寂作陪。他压抑了自己金色的神光,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    飔飖和云弦两个人准备好韦母的葬礼,亲手埋下了韦母。凡间传言,人死后,要把生前的衣物尽数烧掉,亡灵才好进入轮回之道。飔飖把东西烧了个大概,留下两样东西,怎么也舍不得烧掉。一样是韦母生前佩戴的艾草香囊,一样是韦母做衣服的针线盒。她坐在韦母的房间,穿着娘亲做的新衣服和新布靴,盯着这两样东西又出了神。  飔飖想起娘亲生前提过好几次要去京都看灯会,自己当时只是应和着推脱,却没想到成了终身的遗憾。吴彭镇离京都也不是很远,常人赶路不到两日便能抵达,若是飔飖用轻功,半日足够了。  “在想什么呢?”云弦端来一盘糕点,其实云弦的糕点不亚于客栈的厨子。客栈出了事以后,云弦给原来的厨子和小厮们一人一大笔钱财,悉数遣散了。最近他们二人的三餐,都是云弦亲手做的。  她的确想得太入神了,连云弦何时坐到她身边都未曾察觉,这几天云弦陪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加上韦母和自己笑着挥手告别的结局,她早已从悲伤的情绪走出来,只是一个人大悲少不了要疲惫一段时日,飔飖只是还没有恢复那个灵气十足的自己。  她的黑眼圈很明显,趴在桌子上,小声地说道:“我听说,人死后,要有七日,灵魂才能归天。趁着韦母的灵魂还在我们身边,我想去一趟京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灯会看。”  “倒是听说,京都三日后有个灯会。”云弦丝毫都没有犹豫。  “那我们今夜便启程吧,人少的话,我们赶路会更快些。”飔飖也丝毫没有怀疑云弦这几日寸步不离的陪着自己,是从哪里听说的。  “都依你吧。”云弦也趴在桌子上,摸了摸飔飖的头发。  飔飖没多久就回了房间,倒不是为了夜晚的行程做什么准备,有云弦在,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会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安心。她踏踏踏实实的安睡了一下午。倒是云弦,一下午都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  二人出发的时候,还是明月高悬,繁星点点。赶了一夜路,月亮渐渐低垂,星光也慢慢暗淡,天空变成太阳将出未出时的蔚蓝色。只是天公不作美,在距离京都城门只有十余里路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看昨夜的天象,怎么也不该下雨的。”飔飖停下了脚步。衣裳沾了水,这让她用轻功穿梭的时候不是特别自如。两人就近在一家院子的后院门檐下躲雨。飔飖诡异地看着云弦被水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云弦像是在质问,但更多的是欣喜,韦母去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看飔飖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狼狈。”  “那我可不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看你这么狼狈了。”云弦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  “哪有,我一直都是很淑女的,好吗?”飔飖整理了一下站姿,翘起了兰花指。  “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客栈住的第六天,全身上下脏兮兮地回来了,还说是什么除邪祟的时候弄的,还不是回客栈的时候绊了腿,一下子掉进了废柴堆。”云弦看飔飖终于像以前一样开始开玩笑,越发地开心,笑得都快露出了后牙槽。  飔飖抿了抿嘴,可是云弦并没有因此停下。  “还有一次,你吃了很多米酒,抱着店里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喊爸爸,人家夫人还以为你是他外面的哪个私生子,把桌子都砸了。”云弦比划着那位妇人砸桌子的样子。  “你烦死了。”飔飖伸出自己的小拳拳对云弦的肩膀展开了猛烈暴击,云弦躲避的时候蹭了身后的大门,大门没锁直接敞开了。  后院身着一身青衣劳作的姑娘,因为这个动静分了神,手中的一摞碗脱手而出,她身后的少年穿过少女的身体,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那碗穿过了他的手掌,他不是人族。  飔飖飞快地上前接住了即将落地的碗,交还给那位女子。  “姑娘好身手啊。”女子微微鞠躬致谢。  “失礼了,我们在屋檐下躲雨,不小心碰开了们。”飔飖也微微鞠躬,满脸歉意。  “二位可是要去京都看灯会?”女孩一笑,似这山间精灵一般。  云弦疾步走来,想要快速地终止这场谈话。  “姑娘,打扰了,我们本无意进门。”说罢便抓着飔飖的手准备离开。  “公子,我这里本就是是一家旅店,灯会期间,京都的客栈必定人满为患,我这里距京都也不远,不妨就在此处住下。”那女子笑起来,温婉大气,怎么看也不是坏人。  “不了,姑娘,我们就先——”  云弦的话语被飔飖打断。“什么不了,我就觉得这里挺好的,山清水秀,我就要在这里住下。”云弦当然知道飔飖住下不是为了风景,只是为了跟在那位女子身后的那只魅。他不愿意让飔飖再惹麻烦,也不愿意让飔飖知道自己并非凡人。但看到飔飖对这件事情这么热情,他也不愿阻止了,虽然他执意反对的话,飔飖一定会离开的。但他不愿意去强迫飔飖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曾经她为了自己勉强了太多。  飔飖随云弦去了他的房间,她的确也没什么好安顿的,除了母亲的艾草香囊,她再未带什么东西了。不多时,刚才那位少女端了两碗浮元子进了房们。  “想你们赶了一夜路,定是饿了,我做了两碗浮元子。”她边说边把浮元子端到桌上。  “谢谢姑娘,还没问姑娘芳名。”飔飖赶紧接过碗筷。  “青衣。”  “青衣妹妹,没想到不是元月十五,还能有浮元子吃。”飔飖倒是很上道的就觉得自己是姐姐了,不过看上去,青衣确实比飔飖小上一两岁。  “我以前也一直以为,若是错过了元月十五,就非要等到来年才能吃浮元子。但后来我失去了很多东西,直到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终于发现,要是等得起,世上就没有遗憾,命运也算不上命运。”青衣行了个礼,离开了,她转身的那一瞬,笑脸逐渐凝固,露出一股忧郁的气息来,她来凡世已经三年了,比人族更加懂得人前欢笑,人后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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