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何尝不想再对妹妹们说些醍醐灌顶的话儿,她不过是多费些口舌,指不定她们便能少过这往后的许多坎,很是划得来。 她想好了,前几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自个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便也想了好久,虽说费的时间长了些,可到底也是捋好了的。 可如今,她却是说不出口了。何必呢,她虽是一片好心,可妹妹们又当真能懂么?依着同样年岁时的她,大抵是不能的。 未曾试过,又如何能懂得。她如今百般言语,倒未必抵得过她们将来自个儿在路上跌跌撞撞时所领会的东西。既如此,何必还要说呢。 且放手,由着她们自己去摔打罢。 这般想着,她倒也将满腹的话儿都咽了回来,却仍少不得叹了一句:“从前,原是我看着你们长大。咱们姐妹原就是一直在一起的,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可今儿,却到了我离家的时候,倒累得你们送我一程了。” 蔻娘她们并非甚么不识好歹的人,方才且听荣娘那推心置腹的话儿,心里便很是酸楚了。毕竟,若真要论起来,她们同大姐姐到底也只是堂姐妹,隔了房的,而并非是亲姐妹,她原本是很不必这么贴心贴肺的。 而如今,再听她这么一讲,想起从前那些一道儿玩闹的日子,便更是难耐这满心的不舍,一个个的眼圈均是泛了红。 “姐姐这是甚么话儿。原就是应该的事情,又怎么称得上累呢。”蔻娘低了眸子,只想把这眼中氤氲的水汽给抹去。可水汽又如何能抹去呢,除非它落出来成了泪。她终是做了无用功,只能又再抬起头来。 “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甚么,倒把你们的泪珠子给惹出来了。”荣娘笑着说,只想叫她们止泪。可她自己也知道这笑终究是勉强了,这般笑着,非是没有叫妹妹们好受一些,倒还惹了她们当真掉起泪珠子来。 就连荣娘自己,也终是红了眼眶,晕了妆容。 身边伺候的人不在,姐妹几个又很是不记得这婚嫁的事宜。这情绪一上来,且连荣娘这般哭会毁了脸上的妆容都顾不上了,只一气儿的哭了个痛快。 蔻娘再是少年老成,此时却也是忍不住的,泪珠只管顺了脸颊往下流着,直落到脖颈同衣襟上。一时间,她竟是瞧不清眼前种种。但一听,却仿佛四面八方皆是呜咽声。大抵,姐妹们都同她一样了罢。 她且取了帕子出来,想着要拭一拭泪,好叫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可越是擦,落得反倒越是多。她擦了几下,却觉得越擦越乱,索性也就罢了。 她已是很久没有这般哭过了,长辈们教导过的,便是哭,也该是梨花带雨的哭,而不能是那胡乱的哭。可今儿,便容她放肆一回罢。便是梨花带雨的,却又哭给谁看呢。 倒是蕙娘心细,哭着哭着,倒还念起来了:“大姐姐可快莫要哭了,这妆容可怎么办。”她声音细,便被压下去了,说了好几遍的,才叫姐妹们都听清了。 她们这时倒才醒悟过来了,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泪,手忙脚乱的。荣娘却是道:“不急。”一边说着且还一边抽噎着,倒全然失了新嫁娘的那份体面。 蔻娘便忙将自己那条旧帕子收起来,又从怀里抽了一条新帕子出来,奉到大姐姐面前,她自己一时却还缓不过来呢,声音倒还是断断续续的,仍劝道:“大姐姐待我们的心我们且都明白了,你说的话儿我们也定当是牢记的。姐姐且放心过好往后的日子,我们这儿却是不会有甚么事儿的,便是有,群策群力的,姐妹间商量着来也定是能解决了的。” “倒是也莫要忘了我。”荣娘接了那帕子,一边拭泪,一边又不忘道,“虽说我出嫁了,可往后有甚么事儿,你们依旧是能找我的。” “这可不就是了,”蕊娘亦靠近来,冲了她道,“姐姐原是我们的依靠,我们又何曾不是姐姐的了?姐妹们原是一心的,既是如此,出不出嫁,在不在这家中又有甚么分别了?” 这分别自然是有的,她们也是心知肚明的,只现在万不能说出来,便权当骗一骗自己也好。 其他人倒也少不得跟着一道哄着:“姐姐且放宽心罢。我们明白你的苦心,自是不会辜负的。”这话说的却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掺了半分的假。 她几个互看了一眼,便陆陆续续的都从荣娘身边起来了,排在一处儿,由着蕙娘打头,齐齐福了个身,道:“妹妹们总归是在这儿谢过姐姐这些年为我们费的心思了。” 虽说她们的确并非嫡亲姐妹,但这些年皆长在一处,学在一处,玩在一处的情分倒也不是假的,大姐姐这些年待她们确实是没有二话的。她们这份感激自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又何必多说这一句谢。”荣娘才好了大半,经她们这一句话儿,却又开始垂泪了。 只这次再不要她们费心劝了,荣娘自己便擦了泪,又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我都记着你们的好儿呢,再不会忘的。你们可就别再这般惹我了,我是不能再哭的了。” 她既这般说了,妹妹们自是不敢再多说些别的了,实是也怕再多说几句,自己倒又要哭了,姐妹们到时便又得闹作一团,却又何苦来着呢。 当下便都不言语了,只忙着唤人进来重又给荣娘上妆了,也幸是荣娘多少注意了些,到底也没将嫁衣濡湿多少,只脸上的妆确实是不成的了。 纵是这般,几姐妹倒还受了那上妆的喜娘的埋怨,只说是又要费一遭功夫。 “您又何必闹她们。只是我们姐妹情深,少不得这一场哭罢了。”虽说她们倒也不将这放在心上,荣娘却也还是朝着那喜娘道。 替妹妹们担了责,她便又转过去,叮嘱道:“我却是才想起来呢。你们待会儿且别回自己院子去,直往祖母那儿去。既是陪一陪她老人家,又好在那儿等着人来报信,听听前头的热闹。也算是替我听听。” 说罢,荣娘顺手又轻拍了拍身旁的萦娘:“再者,也总要叫你们看着我出门子才是。”也才不枉了这一遭。 这下子,她脸上便又黯淡下来。蔻娘她们只当是面面相觑,捏紧了帕子,却也还是甚么都没说。 “去罢。”荣娘终是道,转而便把脸朝了喜娘,只等她来上妆。 “是。”蔻娘她们倒也不再多言语,瞧着这屋子里竟是又开始忙乱起来,全然顾不上她们,便只想着快些出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蔻娘原来是站在前头的,这出去的时候自然就落在了后面。她且行了几步,便又听见荣娘喊了她一声。如今这屋里嘈杂,这一声极难分辨,可她仍是听着了。便忙往回又走了几步,直走到荣娘面前:“大姐姐?” 荣娘却是没说话,只伸了手,微扶了扶她头上略有些歪斜的发簪。又细细的看了看她,这一眼看的极深,蔻娘都忍不住要一问究竟了。□□娘到底还是甚么也没说,只叹了一声,才道:“去罢。” 蔻娘依言去了,只是还是觉得大姐姐方才的举止间有些奇怪,又实在忍不住回了头去看。 陈荣还是坐在那儿,却转了个方向,正是朝了她们离去的方向。她仍是那一身嫁衣,蔻娘远远的瞧去,瞧见那嫁衣上的金线熠熠,竟衬得大姐姐仿佛是坐在光里一般。 蔻娘明明瞧不清大姐姐脸上的表情,可却知道,无端的知道,大姐姐脸上似喜,却当真不是个笑模样。 相处经年,终有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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