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清原带着空稚走后,破庙里就只剩下三鬼和唐之川。唐歌直往白无常身后躲,唐之川则仍旧是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地,无喜无悲一如一尊石像。    黑白无常沉默着打量唐之川半晌,继而转头意味深长地瞧着唐歌戏谑道:“他就是唐之川?”此时白无常声音温润,嘴角轻扬,眼里还透着一丝逗趣的意味,简直像极话本子里描述的浊世佳公子,与方才锯木头的倒像是两只鬼。唐歌有些羞赧,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了句:“是他。”唐之川此刻倒是有些惊诧。    “你知道我俩的,地府无常鬼。”白无常笑笑,指了指旁边的黑无常,又转头来看着他笑道:“你且安心,她不会伤你分毫。”唐歌适时地点了点头,“嗯!你别怕我!”    白无常听着她这般慌张解释倒是笑了,笑声如玉珠落盘,并不似唐之川之前以为的怪鸟嘶啼。唐歌听出他调笑的意味,当即一跺脚,准备遁走却是被黑无常伸手挡住。    “你想去哪里?”黑无常开口,声音也变的低沉醇厚起来,他看着唐歌,颇有威严。果见唐歌被他一问就低了低头,憋着嘴唯唯诺诺地道了声:“我不走就是了。”黑无常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放下手,又是打量了唐之川一眼。他轻皱着眉头,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处,这点倒是让黑无常颇增好感。    “唐小兄弟勿怪。”白无常摆摆手笑道,“我们来此本是为了公务,顺道见见唐歌。她十八年鬼生都在地府里,第一次上阳间来,有些事情还请你不要介怀。”唐歌听他这么说着,又是低了低头。无常二鬼平日里也是繁忙,这会儿说是公务之余多半也是托词。    许是放不下心吧。唐歌叹了口气,她出生即夭折,当年也是黑白无常亲自抱她下去的。按阳间算,一晃十八年也是多亏了无常二鬼的照拂,于唐歌而言,他们似兄似父。那时候自顾自地接了赌局,二鬼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一切小心。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任性太多了。唐歌想着,眼睛有些难受,她顺手抓了一角衣料擦了擦眼睛,放下后才看见唐之川脸色微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拈了唐之川的衣衫。    嗯,看样子,只能装傻了。唐歌心里一点头,僵硬着四肢踱步躲到了无常鬼的身后。    唐之川本来神游的思绪,因着唐歌拈了他的衣角擦眼睛而回了神。他皱了皱眉,看着唐歌同手同脚地躲到无常鬼身后也懒得和她计较。他听着白无常言语条理清晰,处处透着对唐歌的照顾,想来三鬼在地府里也是交情甚好。不知为何,唐之川对他们的警惕心就这么松懈了下来。    “让她跟着你便可。”黑无常冷眼看着唐之川,掀唇如是道。    “带她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唐小兄弟的。”白无常笑了笑,长舌跟着抖了下,看着有些诡异,“除了眼通阴阳的道士,就只有唐小兄弟你能听见她看见她了,何况人鬼不同,唐歌不会多吃什么。”说到吃,唐之川神色微变,白无常立即道:“你大可放心,她不会害你亦是不会害别人的。”    唐歌在无常身后撇撇嘴,小声抱怨道:“说的像我什么都不会,非要赖着他似的。”无常二鬼自然听见了,黑无常伸手搁在唐歌的头顶,白无常又是勾了勾唇角。    “若是鬼姑娘不再存着枉害小生的心思……”唐之川定了定神。    “我叫唐歌!”唐歌牵着白无常的衣衫,从旁边偏出个头来,怯懦害羞的样子倒真是有几分可爱。唐之川看着不禁眯了眯眼,若不是这半夜三更在破庙里,自己对面是只女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梦境,雨后山腰月老庙,书生巧遇俏佳人,简直一出俗套旖旎的话本。    “唐歌姑娘。”唐歌垂了垂眉眼,“如不嫌弃,就留在小生左右吧。”    “好!”唐歌笑了笑。    白无常冷不丁地朝唐之川伸出骨爪,轻声道:“唐小兄弟,请入眠吧。”话音刚落,唐之川就瘫倒在地昏睡了过去。唐歌慌忙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角,也是没能叫醒他。    “不过是睡着了,唐歌你无需惊慌。”白无常道。    唐歌点点头,正要和他们再说些什么,黑无常突然揉了揉唐歌的发顶看着白无常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地府了。”白无常也是赞同。最后二鬼只留了一句万事小心就接踵离去。    唐歌守着唐之川,也不知道他何时能醒。她想过把他拖回唐府,但她扯不动,唐之川的衣衫倒是因此破了几处。她百无聊赖地捧脸坐在他身边,瞥眼瞧见胸口平坦,一时忍不住聚气化做骨爪,贴近唐之川的胸口,想把他的心掏出来看看。地府小鬼说阳间活人心是红的,还能动,和地府鬼怪心口处的石头根本没法比。    她想看看。    于是唐歌小心聚气,念叨着只要一抓住他的心就拿阴气保护唐之川的命脉,只看一眼就给他放回去!    她这边正要下手,一把拂尘突然出现击中唐歌肩头,她一愣,忽的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女鬼,你果然不可信!”清原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他身后的空稚也是一脸愤愤不平。唐歌一急,慌忙站了,连连摆手正要解释,袖口中的两枚镜子一一跌了出来。    十方镜上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反而是有了裂痕的玄镜,面上定格在了清原刺穿男鬼的那一刻。她慌忙抬头,正瞧见清原面如恶煞而来,有那么一刻唐歌竟是觉得玄镜上的男鬼就是自己,她的鬼生也是要毁在这清原道士手上。    万分惊惧之下,唐歌掏出衣袖里所有能用的上的东西准备一战,可及至清原到了眼前,唐歌才发觉受困鬼阵的影响,她竟是什么都无法催动。清原祭出拂尘缠住唐歌的脖颈道:“女鬼,你冥顽不灵,妄图谋害活人性命。这是贫道亲眼所见,即使无常二鬼再袒护你,贫道拼上一条性命也要让你魂飞魄散!”    唐歌看着清原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番决意已然不可更改,可她好不容易上来阳间,三年之期尚未到,她不甘心!    刹那间,十方镜上白光乍现,二人一鬼皆是被光照刺得睁不开眼。唐歌更是觉得浑身乏力而刺痛,纵然没有肉身,她此时也是像生扯魂魄一般难受。再看清原咬牙强忍,却始终不放开手里的拂尘。而空稚则早已疼的瘫倒在地。    等到唐歌再睁眼的时候,她竟是身处一片竹林里,其他人已是不见踪影。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唐歌才想起这顶上的日头有些不对。她身为一只鬼,在阳气充足的午后,竟是毫发无伤。    不畏日光,那是活人的权利。地府小鬼曾告诫她,鬼怪都不能见光的,否则定然魂飞魄散。初入阳间那会儿,她还不信,趁着太阳初升,曾现身溜达过一次,差点是害了自己身形俱灭。    夏风吹过竹林,却是引起一阵蝉鸣。唐歌绕着竹林里转了几圈,愣是没瞧见一个活人。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出现在这里,她先以为是别的道士招错了魂,把她招了过去,所以突然有了肉身可以不畏日光。可试了试才知道,自己仍旧是一个女鬼。    唐歌摇了摇头,大着胆子四处走了走。她想走出竹林,去别处看看。走了大半天,唐歌却是越走越深。竹林深处是更加繁茂的翠竹,层层叠叠的竹叶遮盖,日光只剩下地面上的斑驳暗影。这里连蝉鸣都弱了不少,它们拖长调子吟唱古怪的曲调。唐歌循着一抹浓郁的阴气往前走,最后停在一片空地上,那里突兀地堆叠了厚厚一层或枯黄或青绿的竹叶。唐歌心道有异,她蹲下伸手抚了抚地面,果然地下的阴气越发浓郁。唐歌皱了皱眉,她想挖开来看看,但又觉得这是白费功夫。地底下阴气浓郁自然说明埋的是死人,这种事情还是该由阳间的大官管,她一个女鬼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念及此,唐歌就站直了身体,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不消一个时辰,唐歌就走到了街上。街面上人来人往,热闹得跟唐之川住的城镇相似,但唐歌清楚的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唐之川吧,那她莫名奇妙到了这里,且不提唐之川,那当时在她左右的清原和空稚又是去了何处?    唐歌愣了一愣,他们很可能也是来了此处,若是和他们见了面,恐怕是在劫难逃。唐歌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暗叹一口气,她准备等天黑了再出来。作为一只女鬼,她对夜晚有着莫名的好感和安全感。    “更深露重,小心火烛!哐!”年迈的更夫拖着老腿,走几步敲一下。唐歌等他走远才在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现身。    黄昏时分,她曾藏匿于一个酒楼,听着食客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有一桌人,似乎就这个城镇的,他们聊起武家大公子,遭了山匪还能活着回来。唐歌听着兴致缺缺,这没什么,吉人自有天相,有的人掉下悬崖都能完好无损。其中一人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他压低了声音对同伴道:“听说武家公子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见,恐怕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要不然。就他那三脚猫功夫,怕是早就做了山匪的刀下魂。”说完这句,同桌的人忙叫他住了嘴,自己还缩着脖子四下瞧了半天。没发现有人注意到,这才敢低头吃饭。可他们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却是让唐歌来了兴致,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看看好了    唐歌走过几条街,抬头看着武府的匾额思忖:武家大公子,我且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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