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馆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仆役们收拾着夜里客人留下的一滩狼藉,最难清洗的是铺在地面的绒毯,若是酒水茶一类的撒在上面那还好说,总归干了之后看不出来,最怕的就是沾上油渍。 宝旦回来,轻手轻脚的往楼上走,她没看见仆役偷懒没有清理干净,纵使看见了,她也不是个嘴长的人,她小跑着到淡云的房间。 四下安静极了,门开的那一下的吱呀声便显的极为醒目,里面淡云一下便站起来了,他昨夜只在台子上唱了两只曲子,谢茗虽然没有再来包淡云的场子,但是她诨名在外,其他女人纵使想点淡云来陪夜,也没那个胆子,只敢去摸两把,言语上调戏两句。 “淡云哥哥——”宝旦轻着嗓子叫。 “怎么样,赶上了吗?东西送到了?” 宝旦点头,淡云还想追问一下当时的情景,走进却看见宝旦眼下的乌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过头了,便打发宝旦回去休息了。 送一张帕子,背后缠的是淡云离乱的心绪, 淡云是二八的年纪进的醉人馆,这送往迎来间,他老的极快,只一年时间头上便生了几根白发,十七岁的年少郎君便有了一颗四十老夫的心。 淡云生的美,谢茗会看中他不是一个意外,其实不止一个谢茗,他初初一入这醉人馆,便引了多少女客为其一掷千金,只用三天时间便坐上了醉人馆的头牌位子,这头牌,淡云当了半年,一般来说,一个头牌的位子只能坐半年,因为后头会有更多更年轻的哥儿进来,但是那些更年轻的哥儿没有抓住谢茗,这醉人馆里的客人没有一个身价比的过谢茗,论家世,谢茗出身西京,有祖父叔伯在朝为官,官居不下四品;论财力,谢茗上有其兄谢空为淅河商会的会长,他自己虽在里头也无实职,却也打点着上下,做些官商勾结的事情;论风姿,她也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举止言谈间自是有一股世家高贵的气质。 这样的人物,是攀不起的,也是不能攀的。 便在昨日,谢茗着人送来了一副画,淡云知道自己这位金主出手一向阔绰,时不时的就会送些名人字画供他消遣,淡云也习以为常,可当他把画卷展开,心却沉沉的坠了下去。 那画是牌阁里淡云的画像,出自李莫争之手。 淡云先是一阵惊惧,拿着画轴的两只手颤抖,第一个反应便是:谢茗知道了! 再细一品,这是个警告。 对淡云是警告,那对李莫争呢? 淡云不由得心揪了起来,他是知道谢茗手段的,在这个阳县,翻手云覆手雨对她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曾经有个外来的富商,应该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和阳县本地的一个玉器阁的老板约在了醉人馆里谈事情,点名了让醉人馆的花魁来作陪,醉人馆的小爹爹见富商是个外来客,有些不懂规矩,虽说那天谢茗没来醉人馆,淡云也在屋里闲着,但是碍于谢茗的威势,小爹爹没敢把淡云叫出来陪客,不过他也不疏忽,另请了芜觞去陪那位富商。 芜觞的姿色比起淡云来说要稍逊一些,身上却有股子淡云没有的书香气,他沐浴时喜欢用花瓣,因此身上总带着芬芳的花香,这醉人馆里刨去了淡云,就属他能够压得住场面。 果不其然,那富商一见芜觞就把人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叫,玉器阁的老板和芜觞也算半个相好,有芜觞在,他的玲珑手段把富商哄的神魂颠倒,暗地里还不忘和玉器店老板勾勾搭搭,这生意不知不觉就谈成了一半。 就在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富商正准备上二楼进芜觞的房间成就一番好事,一楼大厅里忽然有人起哄,嫌弃台上的人琴弹的不好听,直把台上那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羞的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也是,这个清倌在台上弹的是高山流水,底下的人那里听得懂这个,来醉人馆听的就是一个淫词艳曲,像什么一尝美人口中舌,二尝美人嫩茱萸…… 富商走半道上,见台上清倌哭的我见犹怜,心头便是一动,色心又起,怀里搂着一个还不够想玩个双飞,不由得就停下来,跟着起哄。 底下说换个小倌儿来唱,换谁呢? 有人说,换雨儿; 有人说,换嫩江; 有人说,换芜觞; 这着都是醉人馆里几个有名气的倌儿,但是还有人在底下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让淡云出来跳个艳舞。 三言两语的听着,富商忽然反应过来了,她叫的头牌不是头牌。 搂在怀里的芜觞突然看着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富商没好气就往地上一扔,好似扔一个破烂一样,气的芜觞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他才收了富商送的玛瑙,到手都没捂热乎,只能肚子里骂翻了天,面上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自己拍拍灰尘。 芜觞先是整理自己的妆容头发,灰头土脸的人哭起来可没有梨花带雨的美丽,自然也就引不起嫖客多看一眼。 嫖客无情,男倌儿也没有多少情。 淡云坐头牌的位子很久了,是因为有谢茗捧着,芜觞也不是没有想过打谢茗的注意,但是淡云在,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芜觞心里多少都有着恨,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把那个富商引到了淡云那里。 这个绊子芜觞下的痛快,他把眼泪一抹,回房换了衣服,就去看戏。 那富商长圆胖高,看着就高壮有劲,她知道了淡云的房间在哪,二话没说就横冲直撞的去了,旁人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至于和她一同来的玉器阁老板,早就搂着醉人馆新来的倌儿到床上一夜春宵了。 醉人馆里跑堂儿的一个姑子稍微还有点眼里,看着客人脸色不太对,身边又没漂亮小哥儿跟着,连忙跟着凑上去,原本打算捞个好处,却没想到触了一鼻子的霉头。 富商直上了三楼,那上面都是雅间,里面都是些有身份的贵客,喧闹声都远了,清净不少,这本不是一个跑堂该来的地方,那姑子见客人上了三楼,看着没戏了,转个身便准备走了,不想那客人一头扎进了淡云公子的房间,上来便是要强。 那跑堂的姑子吓的赶紧叫人,上去马上把人拦着,却被一双蒲扇似的大手给一跟头推了出去,啪一下,淡云房间里的门便被从里头给堵死了。 所幸醉人馆的人来的快,几个五大三粗的夜叉婆便把们给撞开了,把富商给拉了出去,醉人馆的小爹爹听到消息跑的连头上的簪子都歪了,见到淡云脖子上有一道发紫的手印,吓的脸都白了,原本被拉出去的富商又被扣了下来,关到了柴房里。 芜觞第二日假模假样的去关怀淡云两句,看见淡云脖子上的掐痕,心里真的是说不出来的畅快。 但是淡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从头顶凉到脚顶,他说:“芜觞,你知道那个想对我用强的富商怎么样了吗,昨日可是你陪的,得了不少好处啊!” 芜觞手脚僵硬,他知道小爹爹把那个富商关到柴房去了,等着谢茗派人过来发落,今天一早,富商就被人带走了。 淡云说:“经商的人,总有些为富不仁的地方,生意做的大了,手上就难免没有几条人命,谢茗把她送进了衙门,罪状给他写好了,证据也给她找全了,家破人亡只是迟早的问题。”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只说说的,生死的命运真的就是只在一瞬间。 芜觞坐在淡云的床边,两个人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淡云披着一头散落的青丝,面容苍白,他看着芜觞,突然逼近,两个人的鼻尖就剩一张纸的距离,他说:“你真的当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你挑拨的?” 芜觞被骇的站起,煞白了一张脸:“淡云你……” 窗户纸被□□裸的捅破,芜觞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淡云扯破,芜觞几乎都要以为,淡云下一句话就是要他的命。 淡云一声轻笑,不知道是在轻贱芜觞还是在轻贱自己,自己敢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无非是背后有一个谢茗,他和芜觞一样,都是轻贱的人罢了。 “今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脸,听见你的声音,就连你身上薰的香味也不要让我闻到。”淡云懒得和芜觞前面一套后面一套,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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