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争回到家中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她远远的站着就能闻着一股新鲜马粪的味道,感觉自己家门口好像变成了一个茅厕,她看了一眼鼻子翘到天上的马夫,屏住呼吸跨过大门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群穿着同样服饰的男女,六个女侍从,两个男小厮,通都规矩地站在一边,明蕊正在给她们送茶,面对送到跟前的茶水,这群奴仆表现不同于门外马夫的高门修养,她们微笑端在手里,粗瓷茶杯里的水却一口不动。  李莫争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家的小院可以装的下这么多的人,堂屋隐隐可以看见一个穿赭色衣衫的女人,看来正主在里边。  之前李莫争不在家,明照可以说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女主人,明蕊是个男人,多少是上不了台面的,送完茶水就退到房间去了,李莫争走到堂屋,里面谢安已经起来了,她穿着昨日没有换下来的布衣,睡了一觉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头发乱的好像一个鸟窝,坐在桌子边,手机拿着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饼子,无声的和面前那个赭色衣服的女人对峙着。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僵硬,李莫争自己一进来就感觉手脚有点不自在,里面唯一宽心的明照,她在数数,从两个人开始不说话的时候开始到现在,明照数了四百六十六个数字,她天生对数字很敏感,每个数字隔的时间几乎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两个人已经僵硬地对峙了小半刻钟了。  李莫争的到来无形之中把僵局打破,堂屋里的这个赭色衣服的女人她认识,她记得过这个人侧面和背影,虽然她只见过一面,但第一眼她就认出这个赭色衣服的女人就是那天在醉人馆里见过的——淡云的贵客,李莫争打听过,这个叫谢茗的女人是淡云的金主,她的府邸大过阳县的府衙。  同样的,谢茗也知道李莫争,淡云有段时间很反常,两个人虽说只是倌儿和嫖客的关系,但是谢茗几次上门都求而不见,这闭门羹吃的未免落了谢茗的脸面。淡云即便只是个玩物但却也是谢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谢茗派人私底下查过,一查便查到了李莫争的头上,她们俩的事在醉人馆根本就不是个秘密,多少人心里都知道淡云喜欢上了一个当篾匠的穷人家,私下里嘲笑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有李莫争这个懦夫,选择去做一个聋子。  两个人互相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李莫争不愿与这个人说话,谢茗也懒得理一个无关紧要的杂碎,她的耐心耗尽,对谢安下达了一个强硬的命令:“跟我回去!”  “我不!”  谢安清楚地吐出来两个字,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蕴含着火山爆发出的炙热情感和倔强,整个谢府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处处管着自己的姑姑,不准玩虫子,不准晚睡,不准吃饭的时候有异声,不准喝汤撒出来,不准不读书,,不准不练字,不准出府……  是她把谢安接到府里来的,却又限制了自己的自由,谢茗简直就是把谢安带到了一个漂亮的笼子里,而谢扬却是另一个笼子里的被关着的人。  没有第二句废话,门外进来两个力气大的侍从,上来便锁了谢安两只胳膊,直接将谢安架上了大门外的马车里。  “告辞。”谢茗最后简短又有礼的道了一声离别,临走前她多看了李莫争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恰好对上,李莫争避闪不及,她仿佛被那轻蔑的眼神看到了心底,突然有了一种秘密被窥破的感觉,她握紧了拳头,目送谢茗踏出房门,外面的阳光明媚灿烂,屋内却是阳光投下的一片阴影。  其实过不了多久,谢茗便要将淡云抬到自己府上,但是这些没有必要告诉李莫争,她算个什么呢?  什么也不是。  明照去把院门关上,把门口一双双围过来的好奇眼睛通通都挡在门外。  门口处还有一堆马粪,新鲜的带着恶心的臭味,不多时就招来了一群嗡嗡的苍蝇,像是尝到了什么诱人的美味,围聚在一起,挥之不去。  所幸一个知足常乐的人是不会在意耳边飞过的几只苍蝇,李莫争从墙内泼了一盆水出去,水流击洒下来,顺着倾斜的石板,马粪和水都流到了墙根在裸露的泥土中,干完这件事情的李莫争是哼着小调回屋,显然她自我心情调节的不错,她这个人一向最擅长自我催眠了。  谎话说多了会变成真话,更何况那谎话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晚间,躺在床上的人由三个变成这了两个,宽敞了不少,明照都可以在床上打两个滚,她翻来覆去了半晌,用手肘桶了一下旁边的李莫争:“小侄女?小侄女?”  李莫争背着身子,一动不动。  “知道你没睡,起来起来!”  地上有月光投下来的人影子,李莫争天生的长睫毛在动的时候,影子也在跟着动,光影之间的交错暴露这小小的掩饰。  “跟你说啊,咱们明家的老祖宗是行武出身的,虽然传到你祖母的时候已经没落了,但还是有本秘籍留下来了,你见过没?”明照兴奋的坐起来,她知道李莫争绝对见过。  李莫争半天没动静,侄女不理睬姑姑,实在有点没大没小,但是明照却是也没有一个长辈的样子,粗手粗脚就想把人给拉了起来,她屁股底下却不小心坐到了李莫争的头发,头皮扯的发麻,痛的厉害。  “挪开!”  明照还有些不明所以,迷懵的表情让人想一巴掌呼过去,李莫争直接拿住明照的胳膊,把人丢下了床。  “秘籍被我用来垫床脚了!”李莫争说,声音里面满满的都是不耐烦,她粗暴的插上窗拴,把月光隔绝在屋外。  明照在床底摸索了好一阵才又爬上了床,她的头发上黏了几根蜘蛛网,衣服上也沾了些灰,心里却乐呵的不得了:“我就说你早晨的时候还在院子里练把式呢,东西肯定就在你这儿!”  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本传了快一百年的破书,明家长辈一直当做是祖宗的遗物收着,她们对习武并不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很看中,只是长辈们无意中聊起了祖上的一点风流韵事,提及了家里还有一本秘籍,明照刚好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武林大侠的梦,刀枪棍棒,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当然梦的结尾是她坐拥美人与江湖。  明照第二天就求着家里的长辈要秘籍,只可惜当时年少轻狂太不懂事,家里的大人想让明照多读些圣贤书,好好做人,万不会让她碰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如今得已偿愿,明照就如同捡到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放手,但是一会儿,她便有些怅然,将书放下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看不懂这本如同鬼画符般的天书。  假如这本书是在明照十岁左右的时候得到,她大概能跟李莫争一样,打死一只老虎都不在话下,或许更强,因为她小时候曾经被一个镖局的扛把头看中,要收她为弟子,只是家里死活不同意,只能作罢;然而现在,明照三十多岁了,而立之年,她现在就是一颗从藤上结出来的葫芦,长定了形,变成了小时候根本想不到的样子,再也无法任性胡闹了。  明照将书折了一下,又垫回床底下。  “小争啊,你当初练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明照把双臂放到脑袋后头枕着,眼睛看着屋顶。  李莫争装着没听到,心里嘲笑自己那个时候无知和幼稚。  明蕊知道李莫争醒着,只是没有搭理她,便自顾说:“我那时候看那书斋里的话本子,你应该也看过,里面那英雄救美多帅是吧,我当时喜欢隔壁家的一个小男生,他长的可漂亮了,只是大我一岁,比我长的高些,每次都让我叫他哥哥,我叫了,他就带我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打群架的时候给撑腰,那时候我就想,自己一个女的,不能老被一个小男生看扁,总想着要英雄救美一次,可她家只在隔壁住了一年就搬走了。”  “后来,到了成家的年纪,家里也给我说过几个别人家的郎君,我也都见过,人漂亮,家世也清白,性格也算贤淑,明明都挺好,我却总感觉那里不对劲,便把人回了,四处去浪荡,名声渐渐都坏了,也就没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嫁了,现在想来,我感觉我是喜欢那个男生的,而且他也喜欢我。”  “大侄女,你肯定也有喜欢的人是不是?”  明照看着屋顶说的,她不期待李莫争会回答,毕竟答案已经那么清晰了。  “是。”李莫争不敢出声承认,她看着黑色的墙壁,把回答藏在肚子里,说,“我喜欢他,却不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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