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步踏出,晋茶还来不及阻挡,一簇羽箭已经迎面打来! 昌宗后错一步,微微转过脸,无比精准地握住了剑柄。他把剑放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没头的。” 晋茶一口气刚刚放下,疑窦又生:“你不是不能动武?” 昌宗:“也没真就文弱成那样。再说,还要感谢你的阳间唤,我内息虽不太平顺,动武时倒也不会像从前疼得那么厉害了。” 长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心知肚明。那里静水流深,更不要说是在权利中心的他,即便动武就会疼得撕心裂肺,想必还是会有很多不得已要出手的时候吧。 心里稍稍觉得有点不舒服。 温暖的手掌罩上她的头:“痛着痛着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仰了仰头把那只手拱掉:“少说废话……快去看看房子里是什么机关?” 昌宗唇角挑了一下,很淡薄,却也分外真实。他暗自调动起周身内力,一瞬间,发梢衣角都被灌注了强劲的内劲,飞花落叶,俱不沾身。 竹舍无人。 昌宗道:“没有机关。刚才那一箭,只是在警示无关人员离开罢了。” 晋茶觉得有点不妥:“用这种方式警告,地下只怕不会是什么善类。” 昌宗:“难道你是?” 与武当司刑齐名的小晋公子无话可说。 昌宗淡然道:“我知你在想什么。吴三前脚出了事,我后脚就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了。换了是我,只怕也会起疑。” 被他说中心思,晋茶也丝毫不觉窘迫,潇洒地把滑落在身前的发带往后一抛:“这若是你的地盘,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昌宗道:“若我真要对你下手,不会等到这时候。” 晋茶:“焉知不是时候未到?” 昌宗微微低了头,羽睫挡住了他的神情:“茶馆里有我的暗线,这没错。” 但掌柜的身份可是…… 昌宗:“那位说书先生,是几年前我从京城送过来的。这么长时间了,他费尽心思也只打探出了这地下究竟有几层,至于具体是做什么的,一无所知。” 他动作缓慢地展开双臂:“如非必要,我不会欺骗你。” 思及万年诸事,她对这句话不做反应。 他既然早就知道灵泉有问题,那掌柜一定在他密切关注的范围内。刚才他率先下楼留两人独处,说不定就是为了看她是不是和此事有关。 在他面前,果然一时半刻也松懈不得。 昌宗看她表情,无奈地说道:“你又变成小晋公子了。” 她淡漠地问道:“我一直都是,什么叫‘变成’?”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径自上前打开了竹舍的门:“要不要一起进来?我可以走在前面。” 她脚下不动。 昌宗叹了口气:“吴三开的房便是这间,你便是不信我,如今他命在一线,难道你也不救?” 晋茶犹豫了一下:“你为何非要我同去?” 因为你不会武功,而这一层也未必见得有多安全啊…… 昌宗:“带着小晋公子,在江湖人面前总是好办事些。” 她犹豫一瞬,点了头,一边朝竹舍走去一边说道:“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可不会保你出来。” 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挡在了他面前。 少女闷闷地说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走在前面做什么手脚。” 明明就是担心他不认识道上的暗箭路数。 他微微地笑起来,腹诽道:口是心非。 这地下本该暗无天日,竹舍内却偏偏给人一种日光温煦的感觉—— 在屋瓦四角挂满了夜明珠,还在上面罩上了绢布,屋子里竹桌竹椅竹凳,一应俱全,书架上摆着几本当世大儒的著作,桌上还有一卷摊开的,瞧着就像是有什么文人雅士居住在这里一样。 越发显得明晃晃摆在地中央的□□格格不入。 晋茶在屋子里绕了两圈,确认安全后放心地坐了下来:“怪事。你可看见这屋子有需要用钥匙的地方?” 昌宗道:“这不就在眼前摆着?”他屈起纤长的指,在□□上一弹,弦发出“嗡——”的一声响。 晋茶:“你是说……” 昌宗:“很明显,这东西是最近才摆在这里的。你看它的底座——可以上下移动,凹槽处却全无磨痕,这是非常近的时间内才被移出来的。如果所料不错,触发它的机关就是外面的地砖。因为我们踩到了,它才会射出无头箭。意思是:此处危险,慎行。” 晋茶:“吴三找到了这里,用钥匙把它放了出来?” 昌宗道:“这是唯一的解释。” 晋茶有些想不通,却没多做纠缠:“这竹屋既然无甚危险之处,那么危险的自然就是入口了。” 昌宗在□□的底座上摸索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凹痕:“着!” “咔啦,咔啦,咔啦。” 放着书的主桌从中间裂成两半,露出一条并不狭窄的楼体来,于此同时,竹屋的门被“啪”地一声合上了。 晋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昌宗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挣了一下:“松开,我又不怕。” 昌宗无奈道:“我怕,行么?” 她不做声了,任由他牵着,并排下了地道,她的发髻刚刚没入地下,头上的桌子就自动合上,只有墙上的火把明明暗暗地晃动着。 她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一定有人在看着。” 昌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无声的抚慰。 他把少女往自己身后一带,微笑着朝向仿佛无限向下延伸的楼梯说道:“远来是客,你们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 只有火把燃烧的哔啵声。 昌宗:“怎么,头回来的客人不知道怎么玩儿,也没个人来接待一下?” “——玉——牌——” 隆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从地底深处响起来。 昌宗没有拿自己的,而是朝晋茶伸出了手。 她一瞬间的犹疑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昌宗将那玉牌往下一抛。 片刻后,两侧的石壁突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她瞬间不由自主地贴紧了男人的背。 这条看似无边无际通往地底的楼梯竟只是陷阱,真正的入口在侧壁,而这入口,竟然是一道天台。 喧闹嘈杂的喊声尖叫声从两边刺入他们的耳膜。 左侧连接着楼梯的通道上站着一个穿着爽利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正恭恭敬敬地朝他们行礼:“六爷,小晋公子,请跟我来。” 昌宗眉梢一挑:“消息传得还挺快。” 少年笑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大驾光临,焉有不知的道理?爷要投什么注,小的也好叫人准备。” 原来是个赌场。 昌宗正要开口,却感到身后的人捏了捏自己的手。 晋茶走上前,淡淡地说道:“压株山茶,要不开花的。” 少年笑意更盛:“并蒂还是阴阳?” “阴阳。还要三片叶子。” 少年做了个揖:“公子真是大方,请随我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竟是整个地下二层的天台,从楼梯的侧面出去,直接就走在了狭窄的,凌空的过道上,昌宗在前,晋茶在后。 事实上,一旦确定了这地方和张昌宗没关系,她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这世上,未知的才是值得恐惧的。 而张昌宗则是她所见过的最大的变数。 昌宗那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着实觉得有些诧异—— 这是个赌场没错,但所赌之物似乎有些离奇,手法也很奇怪:有些人对面坐在桌子两边斯斯文文地说事情,也有人大打出手;甚至还有铺开席面坐地待沽的。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能确定。 少年将两人领到了一处小台坐下,小台凌空,对面有座分隔开的稍大些的竹台,比他们所在的要低,也要大,同样是凌空的。整个场中有不少这样悬浮着的,只用栈道相连的地方。 竟是闹中取静,别有天地。 少年躬身退下,终于又剩两人的时候,昌宗要开口,却见晋茶摇了头。 她坐进他的躺椅,不动声色地懒懒靠在他身边。 男人一瞬间就不动声色地僵硬了。 少女拉过他的手掌,写道:“有人,能听。” 他点头。 少女靠近他的耳畔,就像是一个情人间的轻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里名为——妖精洞。可买一切想要之物。” 他的僵硬也仅仅停留了一瞬,随即从善如流地揽她入怀,埋在她颈间说道:“什么都能买?” “对。”虽然对姿势有些不满,但她并没有多做挣扎:“什么都可以,世家之荣枯,万物之荣辱,美人的青春,滔天的权势,就是想要有情人的心,也不是做不到。妖精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或许听说过,白道上都爱这么叫——‘偷天堂’。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东西竟在泉州。” 昌宗起身,双手拄在扶手上,将她围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神色却无比清明:“你可知道朝廷对偷天堂是怎样态度?” 晋茶配合地抚上他的颈:“你以为朝中便没有偷天的眼线?”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 偷天堂不应该只有一座。 茶馆的掌柜,玉牌的认可。 昌宗看见,身下的少女一瞬间明亮地笑了起来,眼尾一挑,天真鲜嫩的容颜一瞬间便见了媚色,好像有什么带了无边风情的老妖精钻进了她鲜嫩的壳子,只一个笑,便能带出十丈软红—— 天真而又糜烂,诱人而又危险。 “六爷,”她轻轻笑,不再压低自己的声音:“你这回,只怕真是要栽在我手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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