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里的人通通训斥了一顿,老侯爷这才屏退了众人,吴玉萱扭动着身子,舒了舒筋骨。 老侯爷立在那挂满白雪的柿子树下,看到吴玉萱揉眼睛,便转身将她抱到了偏殿的拔步床上。 吴玉萱强睁着眼睛,朝着一侧的老侯爷问道:“侯爷,我瞧着大公子眼神冷冰冰的,在坐席上还时不时揉着太阳穴。是有头疾么?” 老侯爷浓眉一皱,瞧着床上那软腻的小团子,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有头疾,郎中说这头疾是要年岁见长,有忧心之事才会发作。谁知这般年纪,竟发作了。” 吴玉萱闭了闭眼睛,睫毛几乎黏在了一起,含含糊糊道:“是母胎里带来的,还是被风吹的?” 老侯爷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淡淡道:“倒不是母胎带的,是县主来府的第二个月,说是古人卧冰求鲤,那鲤鱼的味道好,他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在夜风吹了一宿,捉了一条半尺长的鲤鱼给你……” “他将那鲤鱼送到了你的小厨房,县主还说那鱼汤味道不错。不过,经了那一夜的冷风,他的头就落下了受风就疼的毛病。当时县主吃的开心,府里的人便没有再说这件事。” 吴玉萱听到这儿,困意一下子就飞了。 自己那脑子大约是装了浆糊,陈孟昭为了她一句卧冰求鲤的戏言,就在冷风中站了一宿,她还百般的挑他不是,跟他百般的看不对眼,如今那人对她都是爱理不理的了。 小厮们将一盆子果木炭添在了暖炉里,又将取过太师椅上的毛绒毯子披在了老侯爷的腿上。 吴玉萱左右思量,觉得陈孟昭这事儿,自己一定要替他拦下来。 但是她是董太后的外孙女,又挂了县主的名头,摔伤之事传出去必定要有个人担罪,她若是直接说免罚,那就是折了董太后的颜面,到时候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吴玉萱从床上坐起来,定定的望着炉中一窜一窜的火苗,软声道:“侯爷,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皇祖母讲清楚的,而且大公子已经挨了二十鞭子,若是再不许吃饭,那就过了。” 老侯爷捶腿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一双眼睛直直落在吴玉萱身上,打量了半晌才幽幽道:“伴君如伴虎,身侍皇家,必须谨言慎行啊。” 老侯爷将桌几上的一碟子核桃仁递到吴玉萱手里,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跟一个小丫头讲起了皇家事,而且隐隐觉得她是能听懂的。 吴玉萱瞪着那熟的十分饱满的核桃仁吞了吞口水,恋恋不舍的将那碟子又推到老侯爷的跟前,有些负气道:“其实,我摔下时,大公子还拉了我一把,若非他那一把,我摔断的就不仅仅是这只手腕子了。说到底,他是我的恩人。” 念奴抱着一件软狐狸毛袄裙过来,老侯爷待她穿好那狐狸毛软裙,这才从外室走进来,朝她道:“恩人不恩人这还是二话,老夫那长孙是个什么心性,老夫清楚的很,他不成材倒好,他若成才必然会威胁北周的江山。” 老侯爷的确有识人的眼光,陈孟昭一统北周,虽说龙椅上那人姓宋,可是实际的权力却是系数落于他一人之手。 老侯爷早年是宫里的中常侍,见了多少争斗,前朝的官员的,后宫妇人,那都是不见血却招招致命的手段,对于长孙那点儿心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差人打他二十鞭子,又岂是单单为了爬树摔伤? 吴玉萱觉得老侯爷把他看的太过了些,饶是在怎么骗人,当时他拉她那一把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再说,他统一北周时,那等选才不拘一格的度量,委实少见,一个能在选才上大度的人,又怎么会费尽心机的害一个小丫头? 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若是摔伤的不是手腕,而是整个身子,那陈孟昭甚至整个费亭侯府就会被董太后连根除掉,到时候,陈孟昭不仅是府里的孽孙,还会成为董太后的死敌。 吴玉萱攥了攥手,朝老侯爷道:“您又不是看相算命郎,将来的事儿谁能知道?您倒是先悱恻起自己的长孙了。我啊,觉得您这次有失偏颇。” 老侯爷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的憨憨一笑,“县主倒是处处为他讲情,既然县主都不责怪他,我也没理由不让他吃饭了。” 说完朝着念奴微微示意,念奴便去了长房主母那里。 一盏茶的功夫,念奴便搓着手回来了,拍了拍发上的雪花,凑在暖炉旁朝着老侯爷道:“大公子听了您的话,不是着急吃饭,而是去净手换了身干净衣裳。郎中说脊背上的伤都发炎流脓了,若是别的贵胄子孙,碰一下都叫的昏天地暗的,可是给他刮脓时,他却一声都没吭。” 老侯爷听的并不认真,念奴还未说完,便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老侯爷烦躁的揉了揉浓眉,待情绪平稳后,转身朝吴玉萱道:“今儿个雪下的极密,想必十里坡那些红梅也开了,咱们也风雅一回,来个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风雅倒是风雅。 不过,她上辈子困在梨花树里太多年,性子渐渐的孤僻了,这等踏雪寻梅的事定有很多人去,闹哄哄的,有些烦。 但是老侯爷却觉得小女孩就该天生一副活泼相的,精神抖索的雪里闹。所以直接带她去了十里坡,绕着那红梅林子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又领她去一个避雪的亭子里,那亭子里满满当当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长安的趣事,还有的直接讲起了大户府宅妇人偷汉子的荤段子,听得人血脉喷张的。 老侯爷是觉得她平日里太安静了,想解放一下她内在那玩闹性子。 吴玉萱听到那人讲的偷汉子,背和尚的段子,不由的出了亭子,这么些人,就听这个时认真,就连老侯爷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感情这不是踏雪寻梅,纯粹就是来听荤段子的。 待回府后,三房嫡妻应氏和卫媛带着大包小包的过来看她。门还未关上,应氏那三个孩子和长房仇氏的女儿陈琼媚也趁机钻了进来。 仇氏平日里仗着自己是长房嫡妻,是正室,便很少来吴玉萱这里,但是她那女儿陈琼媚倒是时不时的来露个脸儿。 轻抿了一口茶水,陈琼媚从荷包取出一块绣着兰花的锦帕递给玉萱,温和道:“这块锦帕上的兰花是我亲手画的,府里的绣娘亲手绣的,要知道这费亭侯府就数我们院子里的绣娘针功最好呢。” 前世的吴玉萱与这长房的嫡小姐并不亲厚,至于她带过来的东西,多半是扔到东街的水渠里。 这陈琼媚见她往水渠里扔,便蹲在一旁给她递,脸上还挂着笑,彷佛十分喜欢她似的。但是一转头,她就在司隶校尉陈嵩那里哭,说宜安县主大发脾气把她送的东西全都扔到了河里,陈嵩就益发的讨厌起她这个县主来。 陈嵩有次直接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威胁说:“你虽是县主,可是终究是寄养在我陈家,若是你再招惹琼媚,别怪我不客气。” 那时的吴玉萱觉得自己像是被谁塞了一口屎,张嘴闭嘴都不是。 如今,陈琼媚又来了自己这里,蛾眉敛黛,笑语盈盈,发簪、衣饰全都点缀着兰花,想必日后人们定然会称赞费亭侯的长房嫡女是个喜欢兰花的雅人。 “不愧为长房嫡女,这兰花画的委实不错。”玉萱接过那锦帕,看了一会儿便将那帕子放在了桌上。 卫媛和三房应氏寒暄了几句便不讲话了,气氛一度尴尬,几个孩子本就爱玩儿,一双双眼睛相互看着。 陈琼珍侧眼看了看,见到无人吱声便垂下了头,她那两个哥哥倒是直爽,直接坐在吴玉萱的身边,笑道:“县主想必还没看过府上的水榭呢,我们带你去瞧瞧。” 三房应氏听到自己那俩闯祸精提了这等由头,忙起身拉住他俩,沉沉道:“县主身份贵重,莫要起那些幺蛾子,尤其是不许到冰上玩儿!” 玉萱刚被老侯爷拉到十里铺踏雪寻梅,如今脚还麻着呢,结果又被那两个淘气的小鬼头拖到水榭。 一路上吵吵闹闹的,时不时的还弯腰攥个雪球。陈孟仁和陈孟纯睨了身后的人,凑到吴玉萱的跟前,正义凛然道:“我们哥俩力气极大,绝对不会让你从树上摔下来!” 吴玉萱睨了这哥俩一眼,睨了一眼水榭那厚厚的兵,淡然道:“你俩可能会让我掉到冰窟窿里!” 那哥俩听后大笑,笑了一会子便将她拉到水榭的避风处,认真道:“县主,知道我们府里的秘密吗?” 玉萱突然觉得耳朵有点儿疼,这哥俩倒是不遮不掩,府里的秘密还有她不知道的?陈孟纯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此秘密非彼秘密,我那日在房里打盹儿,听父亲跟母亲讲起大伯那院子的事……” “哦”吴玉萱淡淡应了一声,她不想听秘密,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见到吴玉萱没有太大反应,那俩哥们直接将她按在避风的红凳子上,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在她耳边聒噪,“其实,仇氏是大伯的继室,若是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儿,陈孟昭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了。” 听到陈孟昭三字,吴玉萱立刻竖起了耳朵,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继续讲,这个我感兴趣。” 听到吴玉萱的话,那哥俩撇了撇嘴,又继续道:“不瞒你说,陈孟昭的母亲早年是北燕贵族的女儿,可惜好景不长,北燕的国君听信谗言将她一家十八口斩首,她仓皇出逃,遇到了大伯,大伯便将她纳进了府里,还一举生下了大哥陈孟昭。本来是要立她为嫡妻的,可是府里却意外的着了大火,大伯也缠绵病榻……” “后来,风水先生说要娶个八字相合的女子来冲喜,于是娶了仇氏,没成想仇氏一进门,大伯的病竟好了,大伯便直接点了仇氏为正室,大哥母亲心眼儿小,气不过,不过一个月的光景竟被气死了。府里的人都说大哥的母亲晦气,儿子多效母,府里的人怕染上晦气,所以都避开大哥。” 陈孟纯点了点头,拉着吴玉萱的衣袖又道:“这还不止,大伯都怕染上晦气,极少跟大哥讲话。你说,自己爹都觉得他晦气,谁还会主动找不顺?” 听到这里,吴玉萱手指有点儿凉,陈孟昭的母亲竟然…… 前世只是知道她母亲死,却不知是这么个缘故,他的母亲生子大火,夫君又缠绵病榻,自然会被扣上克夫的屎盆子。母卑子贱,陈孟昭在府上的待遇也好不到哪儿去。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