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殿正堂。 秋叶长空和铁应山眼前流光闪过,多出了四人。 四人入座,见二人皆闭口不语,面面相窥,不知何意。半响,封左先开口道:“侯爷,有何事还请直说。” 秋叶长空道:“刚忙完武神大会,本不想打搅,但有一件可大可小之事不得不请四位堂主来商讨。是关于忠孝堂打杂的小九,他身上出现了异象。” “哦?” 四人同时变了脸色,年纪最大的白水寒道:“果然还是来了,十年前老夫就说过,此人决不能留在武神殿。为了这事,差点没和铁堂主翻脸。可铁堂主为了不伤他那宝贝徒儿的心,愣是拿这担保拿那担保的。如今怎样?赌博可不是全凭运气,就算是拼运气,也有倾家荡产的时候。” 铁应山反驳道:“白堂主,当年小九年幼,尚不能自保,你我皆是正道中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暴尸荒野不成?” 白水寒微哼,冷笑道:“呵,人各有命,生死不由你我,就算救得了一时,你还能救他一世?再者,救人也得看看值不值得救,你铁堂主倒好,做了活菩萨,却无端端为我派埋下祸根。” 赵一正待白水寒讲完,接过话道:“白堂主话虽直接了点,但全在情理之中,我武神殿虽为正道之首,可做事也得有个限度。” 铁应山脸上挂起不悦,反问道:“不知赵堂主口中的限度,限在哪里?又度在何处?” 司马飞赶紧打圆场,道:“铁堂主心软仁慈,能救一人是一人,终归是一条性命不是?这是我正道一向的宗旨。当然,白堂主和赵堂主希望能将祸端制止在萌芽处,也是因为心系苍生。依我看,还是请侯爷定夺吧。” 铁应山微微皱眉,目光投向封左,但封左全程半低着头,看不出是在认真听几人的意见,还是在思索自己的想法。只得摇头道:“罢了罢了,就如司马堂主所言,还是请侯爷定夺吧。” 秋叶长空左右扫了几人一眼,道:“佛家说因缘,道门讲定数,因缘也好,定数也罢,终有尽时。铁堂主,一切因无恏而起,这件事,最好的,还是交给无恏去办吧。” 铁应山不再多语,起身回到了忠孝堂。 姜无恏等得有些捉急,好不容易等到师父回来,却见他脸上全是无奈,已知晓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铁应山缓缓道:“无恏,你也知道,小九身上发生的异变,其实全和武神殿有关。” 姜无恏求情道:“师父,让小九继续留在武神殿,对他的好处终大于坏处。” 铁应山加重语气,道:“无恏,以你的心境,有些事情看得比为师还通透,你就莫要再欺骗自己。我武神殿人杰地灵,方圆数十里内无不充盈着浩然正气,正是这正气,才让他体内的邪气无时不在反抗,无时不在滋生,最终受他情绪影响而破体而出。” 姜无恏还想试试,反驳道:“可是师父,正因为他体内的邪气已有破体之象,才更不能离开武神殿,以免下山后受他人蛊惑,到时候的结果,都不是您我愿意看到的。” 铁应山终于动怒,厉声道:“无恏你听着,如果小九继续留在武神殿,也许下次邪气破体后,邪气与正气相冲,会令他立马就魂飞魄散。你说担心他受人蛊惑,但你该知道,就算他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之日,便是性命终结之时,这是他的体质决定的。” 听闻此言,姜无恏不再坚持,他也不能再坚持,铁应山所言极是。姜无恏心知当年铁应山不让小九拜入武神殿的原因,是小九体内潜藏着一股邪气,这股邪气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连秋叶长空也消除不了。如果让小九修仙,他吸纳的灵气则会引出邪气。 还有一点,小九体质特殊,和这股邪气有个矛盾之处,虽说小九是这股邪气的宿主,但若是这股邪气全部破体而出,小九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会当场烟消云散,永不超生,这应该是这股邪气流入小九体内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即使小九遁入邪道,也逆改不了这个结果,只叹是小九的宿命。 姜无恏想,事已至此,也只能让小九下山,让他做个普通的凡人,平淡的度过余生,或许过得远比他们要逍遥快活。 想到这些,姜无恏叹气道:“师父,这件事就交给徒儿吧。” 铁应山伸手按在姜无恏肩上,道:“虽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但这都是为了他好,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难过。” 姜无恏苦笑一声,道:“师父,说这些有什么用,只叹偌大的人界,人终究太过渺小,还有无数之事,是你我都无能为力的。但......” 姜无恏忽地睁大双眼,坚定道:“但我永远相信小九,他一直都是个坚强的人。” 日头开始偏西,姜无恏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小九房门前的。这段路,对他来说,仿佛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往日二人的过往历历在目,不断在眼前闪过。 姜无恏伸手准备推开房门,又缩了回去,半响,又抬了起来,随后又放下。 这种感觉,这种说不出的难受,十年来从未有过。 黄昏来临,姜无恏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嘎吱”,声响很大,吓得小九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看清是姜无恏,他赶忙爬起来,道:“原来是大哥,咳,不过不是大哥还会是谁?别人也不会来看我。” 姜无恏本想开口,听这句话听得发酸,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小九问道:“咦?大哥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我今日没有打杂,被堂主知道了吧?该不会是大哥替我挨骂了吧?” 姜无恏苦笑道:“你这家伙,师父他何时骂过你我?” 小九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道:“也是,铁堂主人那么好,当然不会骂我们。那大哥来我这里有何事?我怎么看大哥心事挺重的样子?” 姜无恏走到床边坐下,又招呼小九坐下,道:“小九,这次来,是想和你说一个事......这件事,是关于我派明年的十年之选。” 小九身子一愣,顿时一脸哀愁,心中猜到了一些。 姜无恏来时思前想后,也只能拿这件事来当做借口,他继续道:“你也知道我派的规矩,所以,所以,你如今也已成人,想来下山后,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姜无恏才说完,小九不自觉的留下一行热泪,他一再强忍,但泪水全然不受他控制。他记得很清楚,十年来,不管别人如何嘲笑他,他没哭过,无论别人怎么偏低他,他也未曾流泪。 可这次,亲耳听到自己敬爱的大哥亲口说出这话,说出要自己下山的话,他哭了。 姜无恏不忍,撇过头,小声道:“小九,哭吧,如果可以,哭大声点,你在这里,受的委屈够多了。” 小九一把擦掉眼泪,急促道:“大哥,我,我不委屈,我不哭,你,我,要不我去求求铁堂主,不不,铁堂主有过誓言,没,没关系,我,我去求其他,其他人,只要他们愿意教我本事,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的,大哥,我加倍努力,我不睡觉都可以,我,我一定,一定会通过明年的十年之选,我一定......” “小九。”姜无恏大声道:“你我都不是修仙的料,不要欺骗自己,就算让你修仙又如何?你认为你明年有多大把握?你没有,与其让他人看你笑话,还不如尽早下山,我不愿意看到你再受什么委屈。” 小九依旧哽咽道:“大哥,小九不委屈,只要,只要能留在大哥身边,小九做什么都不委屈,小九只有大哥一个亲人。” “够了。”姜无恏第一次在小九面前发火,怒道:“可是我不想见到你受委屈,你是我兄弟,我没本事保护你,只能送你远离这些委屈。” 小九被姜无恏的怒气吓傻了,他呆坐在床上,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姜无恏安慰道:“你离开武神殿,不代表我们就不是亲人了,你任然是我的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大哥。听话,走吧,以后成家了,当父亲了,记得捎个信,我一定来看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姜无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爆发前逃了出去。 四下黑了,今夜没有月亮,姜无恏独自徘徊在长廊上,心中满是杂味。 他很想说出来:但愿,你不要怪大哥骗你,大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可即便姜无恏说出来,此时小九也听不到。 小九还盯着房门发呆,他没有半点怀疑,以为姜无恏确实是为了自己不受屈辱才让他提前下山。 但小九的心里还有另一个认为: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本事,才害姜无恏跟着自己受他人的冷嘲热讽。 小九怪自己笨,怪自己没有用,怪自己真的如他人所说般,就是连地位低下都算不上的废物。 小九想,以前,总是大哥护着自己,自己却从未想过要为大哥做些什么。 此刻,小九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好叫他人刮目相看,为大哥争一口气。 正是姜无恏的关心,也正是小九的决心,无意间改写了一些事情。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命运的注定?总之,从此刻开始,悄然的发生了变化。不过,这已是后话。 第二日,姜无恏手持一把长剑早早来到了小九房间,为他送别。 小九没什么可收拾的,就那么一两套衣物,已经包好。 两人相望无言,就这么站着,听不到四下的风,看不见周围的物,眼中,只有亲人的身影。 “呵呵......” 姜无恏先笑了。 “呵呵......” 小九也笑了。 笑着笑着,两人同时停下,各自动了下嘴唇,又各自合上。 姜无恏深呼吸,长叹出来,道:“你先说吧。” 小九低头吸了下快流出的鼻涕,抬头道:“大哥,我想临走之前,在把忠孝堂打扫干净。” “我和你一起打扫。” 这一日,忠孝堂不少人见到两个年轻瘦小的身影,一点一滴,细小角落都不放过的在清扫。 这两个身影,就这样默默的从大院移到小院,从台阶移到走廊,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午时,忠孝堂的各个院落,没处走廊,皆见不到半点杂物。 小九照例将扫帚拿到自己房门边放好,准备转身,见歪了点,又伸手拿起摆正,才回屋拿起包袱。 “大哥,我,走了。” 小九一个响头磕下,姜无恏没有制止,道:“大哥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把剑是我初入本堂时,师父给我的,如今就赠与你,你切当路上防身吧。但你要记住,千万不可伤人,更不能习武,尤其是修仙。” 小九起身双手接过长剑,没有开口,绕过姜无恏,快步走到院门口。 “小九。” 姜无恏大喊一声,背对着小九道:“还有一件礼物,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的姓氏也送你吧,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小九内心“疙咚”,转过身又是一记响头,喜泪道:“大哥,从今往后,小九也有自己的姓氏了,我叫姜小九。” “去吧。” “大哥保重,请莫要送小九。” 脚步声渐渐远了,姜无恏自始至终都未曾转身,紧闭着两眼,不时咬着嘴唇。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整个武神殿,整个千秋峰,于他而言,都安静了,嘴唇处,缓缓淌下一丝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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