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于天际。几乎是楚天毅拔出钥匙的同时，从下午便开始阴沉的天空终于骤起倾盆大雨。　　　　楚天毅一边轻轻关门，一边暗暗庆幸到家的好时机——他这三天忙到连天气预报都没时间看，也没心思考虑一大早碧空如洗的天气是否会说变就变。　　　　客厅留了一盏落地灯没有关，温黄的灯光照得他心里也暖暖的。　　　　这是第三个晚上，案子一直在出差错，天天开会到深夜。若非上司延长他的假期，他根本不想继续参与。　　　　同一屋檐下，他和乔曦晴已经三天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他上班时她还没起床，他回家时她又已经睡下了，完全碰不到面。　　　　他每日为她做好的午餐，与她每夜为他留的一盏灯，成了两人在这房中仅有的交集。　　　　他每天中午都会打通电话回去，她可能是一直呆在家的缘故，好像有些闷闷的，或者生气了。哪怕他故意为了找话题说了一大堆，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不再像平常那般充满活力地丢一筐话给他。　　　　就算难得说一个完整的句子，也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当然，在他给出无法让她满意的答复之后，她好像更不想理他了……　　　　看来，他真的变啰嗦了呢……平常那个絮絮不休的乔曦晴，难道是在他的衬托之下凸显出来的？怎么现在想听她多说两句话那么难？　　　　楚天毅突然想起那天乔曦晴说的怕太久不见忘了他，不晓得她忘没忘，他倒是把她牢牢记住了呢。工作时偶尔走神，脑中就会浮现她不讲道理的脸，挥都挥不走，有趣得很。　　　　真是无可奈何啊……想见却见不到。　　　　楚天毅进行着每天晚上的日常——检查冰箱里的午餐。　　　　嗯，乖乖吃了。　　　　还把餐具收拾得干干净净放在原来的位置，和他离家前一样。　　　　茶几上的遥控器和桌案上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果不其然，沙发上的英文书和他工作前最后一晚她看的是同一本……　　　　呵，还和全新的一样。他笑着摇了摇头，将书放回沙发上。　　　　把她一个人留在家应该无聊坏了吧，这该死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楚天毅洗完澡后躺到床上已是凌晨一点。　　　　窗外闪电誓要将夜衣劈出一道白昼，轰鸣闷雷一声接一声不绝于耳，大雨落地升腾着氤氲雾气，糟糕到过分的天气扰得他睡意全无。　　　　无奈睁眼看着黑成一团的天花板，又有乱七八糟的回忆在他脑子空档时闯进来了……自从在纽约碰到乔曦晴后，那些被他狠心遗忘的旧记忆，时不时又会飞回他的脑海，而他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静静看着一幕幕连番上演的过去。　　　　他以为自己早已挣脱，他也从不向旁人吐露心迹，甚至不给自己留下整理的时间；或许是刻意逃避，或许是真的忙到不可开交。　　　　明明尘封已久的内心世界，却在遇到乔曦晴后不知何故日渐膨胀，让他不得不重新直视。　　　　他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和他一样，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外人不可触及的空间，空间里藏着的所有事，都要自己承受，旁人无法相助。　　　　不过让他感受更深的，是她愿意笑对人生的生活态度。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把该放下的都彻底放下。　　　　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纠结于过去做什么？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毁灭的也没机会再弥补，三个月前的中国之行已经说明了一切……　　　　尘埃落定的事情，谁也不该妄想扬起一把灰。此去经年什么的……何必呢？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已经处于放空状态，可惜睡意还是离他越来越远。　　　　外面雨声这么大，她睡得好吗？　　　　其实他有点想不通，以乔曦晴的性子不会对陌生人提出收留的请求。　　　　是一时冲动吗？　　　　他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她，他只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冲动了。　　　　收留乔曦晴大概是他做过最疯狂的事吧。他依稀记得，他当时的念头是不太纯粹的，甚至回想起来，都有一种罪恶感……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真是始料未及，希望，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睡眠之神终于来迎接他，身体的晚钟差点被拉响那一刻，开门的模糊声响忽而从乔曦晴房间的方向传来。　　　　楚天毅猛地坐起来，屏气凝神听着接下来的动静，奈何雷雨声太大，任他用尽全力，也没再听到半点有价值的声音。　　　　莫名不安，楚天毅当即下床几步就来到乔曦晴房前。房门开着，房间里没人，看来他刚刚没有听错。　　　　整个房子漆黑一片，她也没有开灯。　　　　去哪儿了？　　　　他有一种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的无力感。　　　　终于，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找到了那个几日不见却依然熟悉的身影。　　　　窗外凶残的电闪雷鸣通过透明飘渺的玻璃来看，简直震人心魄，仿佛要将她娇小的身躯吞噬，她背对着他，看起来是那么柔弱无助。　　　　他平静了一下呼吸，慢慢走到她身旁。她正面无表情地抬头盯着阴云翻腾的无边夜空，全然不觉他的存在。　　　　和上次雨天出行时一样的状态，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楚天毅站在她左侧，不自觉皱紧了眉。　　　　别人不想说，他便不问，他认为这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尊重；尽管他真的很担心，乔曦晴为何会有这般完全不像她的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雨势转小，他才轻声问道：“怎么出来了？”似乎生怕声音稍微大一点，眼前这个玻璃般的小姑娘就会碎掉。　　　　听到耳边忽然传来的有意放轻的声音，乔曦晴双瞳微微一颤，大概还是被吓到了，然而只是极短一瞬，之后的神情依然看不出波动。　　　　“雨声太大了，睡不着。”　　　　她沉默足有半分钟，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好像她并不想说话，却还是强迫自己回答他。　　　　声音也是缓慢温柔得不像话，完全失掉往日的灵气，甚至可以说……让他感到陌生。　　　　“害怕了吗？”他稍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将手抚在她头上，尽可能地安抚她。　　　　“害怕了吗……”她只朝着天空喃喃重复一遍他的问题，似是在思考——她是害怕吗？她应该回答害怕吗？　　　　来不及细细咀嚼她的反常，楚天毅想当务之急还是让她赶快先休息，其他的事情，天亮再说。　　　　“雨会停的，先回去睡觉吧。”　　　　“什么时候会停呢……”她仍然朝着天空喃喃着，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这个回应让楚天毅有点无措，只好说：“等你睡了就停了，回去睡吧。”　　　　明摆着哄小孩子的说辞，乔曦晴却似乎相信了。见她像机器人般点了点头，他立刻将她带回房间。　　　　为乔曦晴盖好被子后，楚天毅便准备离开。才刚转过身，又忍不住停驻在原地，不放心地回身看着乔曦晴。　　　　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他看到她居然也看着他。　　　　她侧躺着，微微缩着身子，右手握着被沿。那双染了夜色的双瞳明明深若点漆，他却从中察觉到有什么微弱的信息正闪烁着。　　　　可，不发一语。　　　　他竟看懂了她想说什么。犹豫片刻，他坐在她床沿，倚靠着床头，又帮她捻了捻被角。　　　　“睡吧，我就在这里。”他尽力扯了个笑出来。　　　　听了他的话，乔曦晴才慢慢闭上眼。　　　　睡吧，他就在这里。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凌晨三点，雨彻底停下，他才放心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