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下午三点，雨过天晴，天际仿佛重新破晓一般。这样的天气意味着什么呢？重生？　　　　楚天毅整顿好食材从厨房出来时，乔曦晴正卧在沙发上熟睡着。很难得，她自己乖乖盖好了毛毯。　　　　被她丢在隔壁沙发上、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从十一点开始便不间断接收到消息。他怕震动声吵醒她，便把外套收好拿到她房间去了。　　　　他已然猜到消息的内容都是什么。因为纽约时间9月25日11点，是中国时间9月26日0点。毕竟是个公众人物呢，应该收到不少祝福吧。　　　　然而……从逛完超市回来，如今四个小时已过，天都绽晴了，这公众人物还在梦里。　　　　楚天毅无奈地笑了，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不做声响地将落地窗前的窗帘稍稍拉上，遮挡住晖映在乔曦晴眼上的阳光。　　　　拉窗帘的手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悄悄回自己房间取了个白色包装的小盒子，放在乔曦晴枕头底下后，才缓步回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睡着也好，晚上想必不会困了，今天他就陪她熬一场夜好了。　　　　记得她刚来那几天，他还觉得她一觉睡到中午的行为是在浪费大好时光。而现在他只是守在一旁，竟然也能待好几个小时。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三十岁的人生居然会有这样一段经历，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一个月的休假，一定让他终生难忘。　　　　也不知这一枕南柯，会不会有醒来的时候。　　　　眼前的人忽然翻了个身，中断了他的思路。　　　　只见乔曦晴的小脑袋在抱枕上蹭了蹭，像在纠结要不要继续睡的样子。半晌整个人都趴在沙发上，将下巴枕在交叉环绕撑在上方的双手上后，才慢慢睁眼。　　　　“天晴了……”乔曦晴正好面向没有拉窗帘的那扇落地窗，迷蒙的双眼望到窗外阳光后顷刻清晰起来。　　　　“嗯。”楚天毅刚朝窗外看去，却听见乔曦晴轻轻笑了一声，不由得再次将视线凝在她脸上，可是……发觉她表情有些微妙。　　　　“还是晴天的感觉更舒服呢。”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眼眶有些泛红，“不知道中国……现在是什么天气呢……”　　　　楚天毅突然有点心疼。小姑娘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今天的日子又这么特殊，应该是想家了吧……　　　　他本能地想问“想家了吗？”，可思量过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这么久以来，乔曦晴唯一一次提到家庭，就是那个雨夜，也仅仅是轻描淡写两句话。　　　　其中“变故”、“葬礼”这两个关键词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记忆里。　　　　这两个词包含着怎样悲恸的故事，一猜便了然。他明白乔曦晴并不想提，所以他从没有探究的打算。　　　　楚天毅不自觉将双手握紧，正欲说些什么，乔曦晴却蓦地将头转向背对他那一侧，沉默了。　　　　一时之间，天地失色。　　　　他知道，她在哭。　　　　犹豫片刻，他将她扶起来，坐在她旁边。他没有多问，也没有刻意去看她的脸，只是轻轻揽着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肩上。　　　　“想哭就哭吧。”楚天毅低声说。　　　　她每一次努力忍耐的难过都被他看在眼里，只是他从未戳穿过，既然这次忍不住了，那就不要再忍。　　　　催泪｜弹一般的五个字，让乔曦晴的紧紧拴好的泪腺瞬间失控。她没有逞强反驳，也没有推开他，只是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些，无声地涌着泪。　　　　楚天毅不懂得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而对于乔曦晴来说，这就足矣。在她刚满二十二岁的这天，第一次有人看出她的无助，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想哭就哭吧”，也是第一次，她不想逃避，她想放纵自己一次。　　　　时间仿佛瘫痪一般，空气也凝固不前，宛若过了一个春秋。　　　　“喵呜——”Faery奶声奶气的叫声倏然从厨房传来。　　　　楚天毅本能抬眸望向声源。乔曦晴像惊醒一般别过脸，垂着头任由长发将脸遮住。　　　　“小家伙好像饿了呢。”他移步走向厨房，给她留足自我缓冲的空间。　　　　等他抱着吃饱饱的Faery回到客厅时，乔曦晴已缓和好情绪站在落地窗前，窗帘已被她完全拉开。　　　　阳光轻柔，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玻璃将她包裹，仿若为她盖上一层暖色系滤镜一般，窗外的景色也与她融合到同一画面中。　　　　听到楚天毅的脚步声，乔曦晴稍稍朝他的方向侧过头，向他默示自己已经没事了。他理会她的意思，便上前站到她身旁。　　　　“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要把窗帘拉上呢？”许是为了克制哭后的鼻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　　　　楚天毅语中带笑：“只是怕有些人如果被阳光晃醒的话，又会怪我了。”　　　　乔曦晴完美捕捉到他话中隐藏的重点——他是为了让她安稳睡觉才会拉窗帘呢。偏偏头又看到他左肩被她泪水打湿的衣襟。　　　　是啊，他一直用行动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　　　　预感自己感动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略微哽咽的喉咙丢下一句：“我去外面晒晒太阳。”便匆忙离开。　　　　楚天毅看着她有几分逃跑意思的背影。他感觉，有些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　　　　乔曦晴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双腿荡在半空中时不时晃来晃去。树木昂首伸眉站在长椅两旁，努力为她遮挡并不刺眼的太阳，只有一点点光线能够透过重重树叶，稀松斑驳落在她身上。　　　　整个院子只有长椅位于阴凉之处。　　　　“不是说要晒太阳吗？”楚天毅将黑色外套盖在乔曦晴腿上，在她隔壁坐下。　　　　“晒累了呀。”乔曦晴的视线一直停在手机屏幕上，未有一刻稍离。神情也是一会儿苦恼皱眉，一会儿闭眼叹气。　　　　“……对着手机，表情都能这么丰富？”　　　　“一个朋友在和我诉苦……因为一些第三方原因，让她和男朋友觉得彼此肯定不能在一起，现在两个人都……挺煎熬的。”　　　　“所以是明知道不能在一起，还不想放手吗？”楚天毅随口一问，却一针见血问出重点。　　　　乔曦晴点点头，“嗯……彼此都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什么的，在纠结要不要分手。”　　　　楚天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然已经知道结果，还有什么可纠结？但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和她说了什么？”　　　　乔曦晴一副不甘放弃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在很努力地劝她别着急分手呀！反正还没成定局嘛。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呢，她只想找个发泄口的样子，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楚天毅没说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曦晴像是感觉到楚天毅的疑惑，又徐徐开口：　　　　“以前我也觉得感情用事很幼稚，可是后来发现，我根本连感情用事的机会都没有呢。我总是冷眼旁观别人的儿女情长，说是旁观者清，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现在想想，理智虽然是好事，不过感情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强行预知未来的。如果自以为预见结果就早早地放手了，那自然只能是悲剧。”　　　　楚天毅从来不会被别人以感性为出发点的言论轻易触动并改变看法，可乔曦晴此番话确实字字都深深敲在他心底。　　　　乔曦晴依然在忙着打字。他就在旁边注视着她，良久，看着她的脸问道：　　　　“如果有一次能为感情冲动的机会，你会愿意尝试吗？”　　　　语气与神情，都是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　　　　话一说出口，他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唐突发问感到后悔了，奈何覆水难收，只能紧紧盯着乔曦晴的反应。　　　　许是一心难以二用，乔曦晴的目光并未离开手机屏幕，只是很快回答：“会啊。”　　　　见她没有多想，他松一口气，正想转移话题，乔曦晴却继续说道：　　　　“先生应该不会理解我的想法吧。”　　　　听起来似乎是个肯定句，让楚天毅有点好奇，“怎么说呢？”　　　　乔曦晴故弄玄虚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打字，才说：　　　　“先生这么会照顾人，长得也不赖，还有那么出色的工作。真想稳定下来的话，愿意嫁给你的女孩子说不定都会排到中国了。单身的原因应该是对爱情没有追求吧？为感情冲动那种事……我想你应该是做不出来的。毕竟是律师嘛，肯定信奉理性至上的。”　　　　话音落地片晌，却没得到楚天毅回应，乔曦晴忍不住看向他。四目相对，楚天毅的眸子如古井一般，不显情绪，让乔曦晴捉摸不透。可楚天毅自己的内心却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混乱。　　　　对于爱情的观点，他承认乔曦晴所言是对的，但他却不想让她那样以为。　　　　安静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奇怪的氛围让乔曦晴有点想笑，于是又开口：“想什么呢？还记得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楚天毅愣了愣，掩饰地转回头，故作深沉思量片刻，风轻云淡道：“好像让你说对了呢。”　　　　不知怎的，他想加上“好像”两字，为自己留一点余地。然而只是微乎其微，只有自己才懂的余地。　　　　楚天毅方才的回答，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是乔曦晴想要的。她微微抿唇，倏忽又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敲完最后一段话后，低头对着楚天毅披在她腿上的外套喃喃一声：　　　　“真是可惜啊……”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哦？可惜什么？”楚天毅又忍不住瞧向她。可惜她朋友的恋情无法挽回？还是——可惜他对爱情的态度……该死的，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惜你的外套不是我喜欢的颜色——”　　　　“……”他真的想太多。　　　　乔曦晴瞥一眼楚天毅，见他毫无波澜的脸上貌似藏着些无语，她像小伎俩得逞似的笑出了声。而后阖上眼往椅背上一靠，把腿上的外套也看似无意地往上拽了拽。　　　　“我越来越喜欢纽约了。”　　　　是吗？那就好。楚天毅也往后一靠，稍稍眯眼仰视着天。　　　　雨后的黄昏来得比平常快一些，太阳已有西沉之势。本是赋予孤独之人的景色，但此刻身旁还有另一个人与自己在一起，孤独感倒也隐没得无影无踪。如这般静静感受一天更迭，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