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没日没夜扯絮般飞扬,整座幻云城仿佛进入幻术之境,白皑皑的一片压了亭台阁楼树木山林,远远瞧着似绵延不绝的玉带飘于苍穹之下。    积雪满覆的城内幻星池的荷叶上独站着一名负手而立的男子,剑眉星目,白衣胜雪,墨发半束同着腰间的蓝色穗带裹在着风雪乱舞,脚下星池水却没有半分浮动。    身着白衣的仙侍来到幻星池边,拱手作揖,恭声道:“圣清君,少主来了。”    男子冷若冰契的俊颜没有半分动容,莫然回身,脚下荷叶移动,稳稳停在岸边。    移步上岸,便有一秀逸非常的男子笑盈盈地冲他走了过来,温声道:“伤还未愈,怎地出来受风?”    伸手接过仙侍手里的狐裘便要亲自替荆墨寻披上。    “修道之人这点苦寒还受得住。”荆墨寻退开一步,微微垂首,“少主亲临,可有吩咐?”    荆墨羽没有搭上荆墨寻的肩,手臂一空,却笑意不减,柔声道:“前日从镇魔塔里逃出来将你刺伤的魔修,我让人查了。”从袖中取出一只纸鹤递了过去,“这是千鹤查探到的。”    荆墨寻接过,纸鹤入掌化为一纸书信,上曰:“昆仑墟琐魂阵阵眼昆仑境失窃,昆仑山下数名散修肉身化泥,魂魄消散。”。    荆墨寻握信的手一紧,冰凉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仙侍讶然:“肉身化泥,魂魄消散?这不是千年魔君殒幻君的噬魂大法么?莫不是从镇魔塔里逃出去的魔修偷走了昆仑镜,将殒幻君从锁魂镇中放出来?”    “不无可能。”荆墨羽面有愧色,“千年魔君再现,宗主又在闭关,本该是我行除魔之责。可我这身子……”    “我去。”荆墨寻摊开掌心,银色圣清剑自养灵阁破空而来,落入他掌心。    长指握拳,拢住了银色剑鞘,荆墨寻眸光淡淡,极俏的脸上无半分波澜:“魔修能逃出镇魂塔,是我失职。”    荆墨羽温柔的眼眸中荡着无限愧疚,有些难以启齿:“等身子养好了再去不迟。”    荆墨寻疾步前行,自荆墨羽身边路过时淡道:“殒幻君已成死魂,若要现世只能夺新壶。这世间哪有肉身能受得住她千年修为。若不及早封印,只怕天下大乱。”    荆墨羽看着荆墨寻挺拔如松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抱拳,深深做揖:“为兄替天下苍生谢过。”    死魂不能见日,殒幻君若要在世间久存必然遇人夺壶,凡仙不分。到时候这世间将会跟三百年前一样,群魔霸世,仙凡退居。    一旁的仙侍子莫冲荆墨羽仓促行礼告辞,快步向荆墨寻跑追去。    送点心过来的小七一把拉住他:“子莫,哪去?”    眼看着天边有道人影御风而去,子莫急道:“圣清君下山除魔,你还磨蹭什么?”    “什么?圣清君下山除魔?他重伤未愈,你怎地不看住他……”    小七一边叽叽歪歪责怪子莫,一面将点心收进乾坤袋里,飞快往幻云城的御剑台跑去。    每个仙门内都不准御剑,起落都只能在正门御剑台。    待他们到御剑台时,荆墨寻的身影已在天边化成了一点星光。    三百年前殒魔君幻君魂魄被封印后,烈焰霓裳和七星扇被分别被封印在安魂塔和七星镇中。若生事的真是殒幻君,她要现世,夺壶之时也必会取回她的法器七星扇和烈焰霓裳。    传闻殒幻君极为爱美,天下衣裳都瞧不上,只穿烈焰霓裳。    那么,她一定会先去安魂塔取回烈焰霓裳。    荆墨寻一行,直奔临风山安魂塔。    入冬的夜风吹得人脑子生疼,殒幻君还没来及揉揉发涨的太阳穴就被人狠狠揣了一脚。    “傻子,装什么死,还不快起来。”    一声爆喝在她耳畔响起,这会不止太阳穴疼,耳朵还疼。    那一脚主要为叫醒她,踢的并不用力,但却是极具羞辱的。但殒幻君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过人声了,竟没有生气。    她慢腾腾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适应了许久,才看清了眼前两名背剑的男子,在自己周围忙碌着。    竟是噬血阵。    噬血阵是用来招魔的,而坐在噬血阵中心的她就像诱鸟的虫子,只要在她身上划出一道血来,这黄山野岭的妖魔鬼怪就都会往这个噬血阵中来吃她这个鲜肉生魂。    布阵者只要在外面拿着乾坤袋一罩,就能轻易地收了那一群妖魔鬼怪。她运气若好没死,肉身和魂魄也撕裂的稀巴烂了,余生不但是个傻子,还是病痛残身的傻子。    这是她刚刚修道的时候创下的,当时实在太弱,没法子才走的旁门左道续补一下实力。但她从来没拿生人做引,只在一些野兽身上洒些自己的血而已,就被人称为十恶不赦的魔君了。    没想到她死后此术竟然还没被禁,反而这样用了。殒幻君莫名有些欣慰。    一名男子在东南的镇眼上放了两块望灵石,朱砂画出来的阵法便立刻闪着莹莹的亮光,照着阵中殒幻君苍白秀丽的脸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男子看着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神色似乎有些愧疚,低声道:“小傻子,我们兄弟也是没办法。如今能入仙门太难了,我们只能用这种法子除些精怪做入门成绩。你不要怪我们,你本来就是傻子,碎了魂魄也同如今一样并无分别。况且,你这也算是为乡亲行善,来生投胎,会添福报的。”    殒幻君眨了眨眼睛:“你们为了捉精怪却害了我,难道这样仙门还会收你么?”    另一名男子没什么耐性,催促同伴道:“你跟个傻子废什么话。再有两日逍遥山的山门就关了,往后就得再等十年。”    先前那名愧疚的男子叹了口气,却毫不犹豫地起身挥出长剑,往殒幻君身上刺去。    加了望灵石,噬血阵便算活了。殒幻君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灵力的压迫,若是寻常人自然是站不起来了的。    殒幻君随意地挥开了对方刺过来的长剑,仿佛挥开友人伸过来玩闹的手,十分闲适地站起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温声问:“我本来便是傻子,就合该用来做你们修道的踏脚石牺牲品?”    挥剑的男人吓的脸都白了:“你,你,怎么能站起来?你不是镇上的傻子,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殒幻君摸着下巴想了想自己的称号,不是“魔君”就是“魔头”。哈,都不是很好听,不如自己的名字。    “我叫殒……”    “噬魂阵启动了,管她是谁,让她流血就成了。”    林中骤然鬼气森森,噬魂阵的亮光已经引来了一些鬼怪。另一名男人呼喝着不管不顾地向还站在阵中的殒幻君刺去。    只要她一流血,所有的鬼怪就能把她对付了,管她是谁!    殒幻君本来见到活人有些愉悦的心情顿时消散无踪,无比糟心。    她是想做个和蔼又友善的人的,可是历来这些人就不给她机会。    于是她抬步走出阵外,挥了挥衣袖轻轻松松将两名散修踢入噬血阵中。指尖弹出一道白光,两人握剑的手腕一痛,各自涌出一道血水来。    一时间天地间鬼哭狼嚎,临风山的所有鬼怪都往噬血阵中扑去。    殒幻君拍拍手,捉住一只正往阵中闯的小鬼问:“这是何处?”    刚死不久的小鬼还有些呆,愣愣地说:“这是临风山。”    “如今正道修士都不除魔抓怪了么?怎地都没有人管管你们?”殒幻君有些不满意。    当年她被称为魔头的时候,所有正道人士天天嚷嚷着要扫除天下妖魔,如今一个小小临风山就聚满了鬼怪,却没有人管,简直岂有此理,太不公平了。    小鬼诺诺道:“安魂塔的塔灵昨夜渡劫的时候被雷劈死了,塔里的妖魔都逃出来了。我是昨天晚上刚被妖魔杀死的。”    “死了不好好去投胎,学人跑这里吃什么生魂。”殒幻君许久不曾说话,生了几分说教之心,“投胎之后尚有新机缘,吃了生魂可超不了生,只能永生永世当个孤魂野鬼。”    小鬼道:“可是昨天吃我的那个大哥说,我只要吃个生魂就可以去夺壶,还能活着且再也不会死了。”    “你夺了人家的壶,人家便会死。”    小鬼眨眼:“他也可以夺别人的壶。”    殒幻君笑道:“这样这世间住的便不再是人,而是鬼了。”    “那样我们就都一样了,谁也不会吃谁。”    世人大抵如此,自己以此法死了便恨不得旁人也以此法死去。这样自己便不再是异类。    殒幻君想了想,竟觉得无言以对。她摸了摸下巴,深觉渡化之事自己极不擅长,但她又不曾修过正道的伏魔收灵,正为难要如何之时天边闪过一抹银光。她笑了,屈指把小鬼弹进噬魂阵:“自求多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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