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早春与温柔的江南岸大相径庭,虽说春风光顾着大江南北,不分彼此,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惬意与浓艳初开小药栏的明媚与此地毫不相干,大西北的春天更象那蛮横霸道,威风凛凛的二郎神,每日里牵着那凶咬狂吠的吠天犬威风八面的呼啸而来,在大西北的原野上风驰电掣,虎奔狼突,巡视一圈见无从下口,便悻悻而去,不一会儿又疾奔前来,来回的肆虐着这大西北一望无际的旷野,西北的春天就是这样的,鲁莽狂放,以一阵阵的风沙问候着人们。可是即便是如此压倒一切的凌冽强悍与气势汹汹,仍然挡不住春天按步就班的脚步,就象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二郎神阻不住妹妹七仙女萌动的思春,与飞身而下投奔董永的飘飘裙裾。春来了,悄悄的,倔强的,原野上枯黄的草根下泛出了新绿的小草,黄沙扑面的沙漠上绽放着报春花东风第一枝的嫩黄。    风裹携着漫天的黄沙,扑打着窗玻璃,劳而无功的发出细碎的声响,站在窗前的杨帆若有所思的望着这窗外的昏黄,手中的一杯热茶由滚烫变的温呼了,他的心也由燥热沉静了下来,他信手把茶杯搁在窗台上,此刻他没有心思去喝它。  回身走上办公桌,他信手拿起了电话,听筒的那一头响起了单昌元的声音:“小杨,你好呀,许久没联系了,监狱里一切正常吗?”“一切正常,老领导,你在北京一切都安好吧?只是有件事情想向你请示。”“什么事,你说?”“就是有关犯人李有庆的事,这个人犯,一直让我捉摸不透,总是让人感觉不那么老实,围绕他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人觉得不那么简单……”杨帆桌子上摆满了有关李有庆的卷宗,厚厚的全都是付双进与金钢越狱事件的调查报告,还有那份,他心有纠结时在少数服从多数的趋向性表决下而签下的减刑报告。他逐条逐字的向单昌元汇报,详细的质疑着,与远在北京党校进修的单昌元讨论着。    许久,杨帆放下了拿得发烫的听筒,耳朵由于贴着听筒时间长了发出一种嗡嗡的声响,脑子里最后一句是单昌元暂钉截铁的话,“这个犯人我认为是个问题犯人,二件凶杀案他都在场,而且找不到丝毫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这本身就不正常。我很担心,这人搞不好是个冷血的杀人狂魔,这种人千万不能让他流向社会,怎么能让这种人减刑呢?对这一决定,我保留意见。按刑期算,明年夏天他就会刑满出狱,你抓紧时间,再仔细的把食堂里前后二次发生的命案理一理头绪,看能否找到证据,尽量在问题解决之前把他留在监狱,我在北京进修的这段时间大开眼界,有许多新的高科技刑侦手段真的令我耳目一新,还有犯罪心理学专家独特的犯罪理论依据,我不信,只要是人做的事,一定会找出证据来,哪怕是一根头发丝,李有庆不可能是神仙吧?你那边丝毫别放松,我这边把情况向校领导汇报一下,争取北京的支持,到时我会邀请一些国内刑侦的专家,一起来再次重启二次命案的调查……”听完了单昌元的一席话,杨帆似乎有了一种心安,一直以来他对李有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案子一直在查,没有一日懈怠,但随着李有庆在监狱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积极表现,众口铄金的一致推祟,让他似乎无法拒绝的签下了那减刑的批文,可是他内心跟单昌元的感觉毫无二致,他也认为此人是个极有心计的人犯,但在下属面前他无法把这一隐约的感觉清晰的直白,不能决断的他还得在下属面前绷着,这令他感到很不舒服。内心极端的矛盾中他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前监狱长单昌元,亢长的电话讨论让他感觉自已的感觉是对的,起码他重又找到了主心骨,案子加紧查办,尽量把李有庆在破案前留在监狱。    机器轰隆的轰鸣声中,糕点坊已然鸟枪换炮的扩大了场地,添置了各式功能齐备的新机器,显见得糕点的经济效益是欣欣向荣,有钱了便扩大再生产,实力就摆在眼面前,原先只有一小间的作坊,现在变身成了一间间占地不小的糕点车间,作坊已然升级,对外也有自已的商标,新生糕点厂,暗喻监狱对人的改造必将走向最终的新生,这个厂名十分的贴切,也很平和。否则畅销不衰的糕饼点心走街串巷,那包装盒上赫然印着大西北监狱糕点坊,那再怎么好吃的点心,也平添了几分渗人,说白了也不好听不是?    李有庆在糕点车间穿梭着,与以往不同的,他的身后跟着好几位与他一样穿着白大褂的人,有人时不时的附耳在李有庆耳边问一句,有人在往手上拿着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很是认真的样子。这些人全是犯人,全是李有庆带的徒弟,糕点坊兴办至今,李有庆已经培养出了许多个制做点心的徒弟,而他本人也在牢里拿到了二级点心师的职业证书,这一点也记载在他的劳改成绩上,他的照片贴在了劳改积极分子的光荣榜上,画框里他笑着,笑纹牵强,嘴角勉强牵动着显得有点儿歪。监狱没有忘记他的任何一点进步,其实李有庆本人也在糕点氤氲甜美的香味儿中忘却了以往,他浑然不记得吴菜头与李面头,也早把付双进与金钢丢在了九霄云外,他从里到外的觉得那二桩命案跟他是没有任何一丝半点的关系,大脑记忆中的那一块血腥杀戮早已从他的脑中切除了,如果现在再有人重提旧事,他会真真正正的象一个局外人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面对,李有庆在成长着。    但此时他在车间带着徒弟们来回走动着,对徒弟们耳提面命的指挥着的同时,他的后脊梁上又如芒在背似的,清晰的感觉到了有二道冷光在穿透着,整个身体感觉到二股冷嗖嗖的凉风。他知道,这是谁,这绝不是深情的凝望,而是无情冷冽的监视,他的动作手势自我感觉到了有点僵硬,有点不自然,但这在旁人是看不出的,只有李有庆心下明白,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这些年他已经小心的夹着尾巴,日久已成了习惯,但杨帆这位年轻的监狱长从没有对他消除过怀疑,随着他服刑期即将临近,他受到的审查与监视会越来越严厉,会象这春日里突降的雷雨无情而密集。    终于天空里那头一声春雷响起,大雨一阵接一阵的滂沱着,李有庆从车间另一头走向大门口,发现原先在远处凝视着他的监狱长杨帆早已不见了踪影,何时离去的?他不得而知,只是感觉到背上坚贴的芒刺已让他觉得从表皮直透入肉身已然深深没入,在体内游离着,顿时感到有点发痒,他回手想用手去挠挠,但想起糕点车间是不能做如此动作的,便对一徒弟言道:“来,我背上痒痒,你帮我捶二下,要狠的啊?”“嗳,得来。”徒儿的手恰到好处的捶着他的痒处,舒服着的李有庆心下其实一点也不舒服,他望着天空瓢泼的雨,思想着:“狂风暴雨该来的到点就得来,小心别淋着就是了,糕团快吃出馅心了,只剩最后一口淡皮子了,快了。”回答他内心独白的是“霍嚓”响亮的一声,一道划破天空的电光把天幕劈出一道口子,雷在咆哮,闪电露着牙,远处的地面在震动着,李有庆打了个寒颤,回身走回车间道,“把门关好别进了潮气。”    时间在沙漏里徐徐的流逝,春走,夏至,小暑,大暑,接粽而来,在节气踏着小碎步四平八稳的行进之时,大西北监狱是热闹非凡。因了新生糕点厂的走红,因了那精美的江南点心征服了大西北人们味蕾的同时,大西北监狱出名了。监狱长杨帆也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毫无选择的也成了名人,应省公安厅点名指派他各处去宣讲如何以新思路,新概念,管理监狱,如何以人文化的管理让犯人在获得新生的同时,成了有一技之长的人材,为国家创造了经济效益,让监狱成了一所学校。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杨帆是一个新时代监狱管理的人材,他上了警界精英杂志的封面,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警界名星,这在杨帆的心里是百感交集,有时甚至是十分恼火,因为每次他出席传授监狱工作的经验报告会,都常常被告知带上那个改造成功的犯人李有庆,让他现身说法,这样的教育意义更直观,更有说服力。听到这类话他甚至会怒火中烧,内心常会有种冲动想拨出枪来一枪毙了李有庆,因为当他看到李有庆低眉顺眼的跟着他后面时,他会感觉到在这张谄媚恭顺的脸皮子底下暗藏着深深的讥笑、讽刺和挖苦。但他无法发作,也发作不出来,而且必须得一次又一次的大会小会上讲话做报告,而且少不的得提到这李有庆。这当然是身不由已,因为此类的报告会不是他所能左右的,而在会上发言的内容也不是他能安排或者能拒绝的。杨帆也曾经尝试在上级领导面前提出了自已与前监狱长单昌元共同的看法,怀疑李有庆与二件命案的关联,公安厅领导叫他直接拿出证据来,杨帆没有证据只有怀疑,而没有证据的怀疑是摆不上桌面的,法律只讲证据,因此杨帆还挨了顿训斥。说白了新生糕点厂已然在省公安厅挂了名,是一面改造成功闪着荣耀光芒的牌子,是从省公安厅直至基层监狱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光辉业绩。警界如军界,杨帆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因此他恨毒了这个目光冷森,面不改色如同戴着一副面具的劳改犯,但又无可奈何的只能暗中咬牙切齿。    李有庆确实在笑,但那是在深深的内心深处,表面上他还是一如即往的老老实实低头改造,到出狱的那一天他会开怀大笑。到时谁也管不着了。    大西北监狱的操场上,看台上摆了一张桌子,话筒前站着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的李有庆,看台上的横幅写道,欢送会。副监狱长洋洋洒洒的说完了贺词,内容是千篇一律的庆祝着服刑期满,改造成功的模范犯人李有庆光荣出狱,并教育台下正在服刑期内的众多人犯,以李有庆为榜样,好好学习,积极表现,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并把因李有庆表现出色,为监狱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以资奖励的一万块奖金递给了李有庆,此时台上台下一片喧腾,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李有庆长出了一口气,接过了一万块奖金,他望着副监狱长胖胖的笑脸,突然他深深的一鞠躬,抬起身来面朝副监狱长,大声说了声:“谢谢政府。”说此话时他的眼睛掠过副监狱长的头顶望向不远处的监狱办公大楼,他知道,那里一间办公室的窗前,站着一个人正恨恨的盯着他,他笑了笑,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又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下台,在犯人一片艳羡的目光中,一路走出了监狱。    还是那辆中型卡车,还是那二个狱警甲,狱警乙,但今时不同往日,李有庆已然是自由身,是改造好的人民群众了,二个警察的语气自然不同了,“李有庆,你走了,我们会想念你的点心的。”李有庆笑笑,爬上了卡车,这回他不再是瑟缩在车厢中间,而是高高的坐在车子的坐椅上,摇晃着驶出了监狱大门,驶向大西北的原野上,车尾扬起了一股烟尘。    站在办公室窗前的杨帆确如李有庆所料一直在窗前看着这幕说不上是什么剧的闹剧,他不想放走这个在他心中已然枪毙了无数次的罪犯,但又无可奈何着糕点厂业绩辉煌的发酵,身不由已的置身其中,他感觉自已象个小丑似的逼不得已的在戴着红鼻子引观众发笑,而其中一个笑得最欢的就是李有庆,但他又能怎样?杀了他吗?不可能,他只能一回回的当着演员,成为了一个改造犯人成功,业绩卓越的警界新星,可他内心说实在的烦透了这一系列走马灯似的走穴表演,为了这该死的糕点他到处做报告,不知哪时哪刻能停止这种违心的举动,直至这最后一幕,欢送李有庆出狱。他感觉自已的忍耐已达极限,实在登不了场了,他怕他会当场发作,当场拨出枪来毙了这个得意洋洋的罪犯,或者当场给他一顿拳脚,激愤之下他不知道自已会因失控而做出什么事,那样在场的新闻记者会爆棚,那样监狱会闹笑话,而他本人也会成为一个更大更大的笑话,继尔省厅也会问责。所以他称病,他不舒服,让副监狱长代替他主持了这会议,接到省公安厅的特赦令李有庆的刑期又提前了一年,他无法反驳,也没有勇气告诉远在北京的前监狱长,李有庆就要跑了,逃之夭夭了,他无法控制,索性不去面对。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人叩响,新分配来的的狱警小杨端着一盘刚出炉的新鲜热点心,笑脸盈盈的走进:“监狱长,糕点厂新试制的各色点心,说是拿来让你品尝一下。”杨帆象被扎了肺管子似的“嗷”的发作起来:“滚你的什么点心,你给我出去。”小杨一下子被吓懵了,他不知道自已做错了什么,啜啜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杨帆看着一脸懵懂,被吓傻了的小杨,意识到了自已控制不住的失态已然吓着了这个才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孩子,便放缓语气道,“哦小杨,对不起,我不是对你呀,是我心情有点不好,你把你手里端的这些个,拿去秘书处跟那些个警花儿什么的一块儿吃吧,我没胃口。”小杨站在当地,惊慌不安的端详着杨帆的脸色,他不知这杨大监狱长的话是真是假,杨帆看着顿时又来了气,“叫你走还不快走。”一声大吼惊得那小杨端着点心盘子转身便逃,一块雪白的云片糕从盘子里掉在了地上,他也不敢回头拾,一溜烟的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一直响着直至走廊的尽头,杨帆走上前低头拾起地上雪白的云片糕,用力紧紧的捏在手掌中,云片糕在杨帆的掌中握着绵软的糕体成了一团糕泥,他回身走上窗前,看着绝尘而去的卡车,叹了口气。他仿佛看到一条逃脱了渔网的鱼在游向水的深处,而且这鱼还是条吃肉的狗鱼,池塘会因了有这一条鱼的存在,会被悄悄的在水中吃尽了其它的鱼,直至一池活水变成了没有生命的死塘。    正在杨帆百爪饶心,不可自制的时候,一辆从北京开往大西北的火车正行驶在大西北的原野上,西北傍晚的夏日,太阳是红的挂在天空仿佛不落,原野如一幅浓烈的西洋油画,静止不动,辽阔宽广的原野覆盖着稀疏的荒草,看得出土地沙化严重。西北的夏日乍暖还寒,单昌元还穿着长袖秋季警服,同他一行的有三位北京派出与他同往大西北监狱的刑侦专家,一位是从事犯罪心理学研究的,一位是国外留学回国的从事测谎专业的,还有一位是从事最新的DNA专业的博士,这一行人在八十年代左右堪称中国乃至世界刑侦界的大拿,他们这一行人会给大西北的监狱带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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