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大青朝的次辅早年也不是两耳不闻内帷事的迂腐君子,概因家有贤妻,压根儿没有多费神思的必要,如此竟到了另一个极端,颜氏不愿意教其知道的事儿等闲飘不进他的耳中,直到第二天下了早朝都晓不得金陵驸马沦为了齐鲁弃妇,尚且一门心思想讨得发妻原谅。  贾茂与大舅子是同学,金昊隐约知道亲家夫妻正闹别扭,早朝见着发小还想:这是堵着气呢!媳妇都离家出走了也不着急,好歹求父皇拦一拦,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时日一长哪有解不开的梁子?  皇帝想的也差不多,散朝后向儿子丢一眼色:你劝劝他。  金昊会意,上前拦住贾瑚说道:“我那有一本古书,瞧瞧去?”  贾瑚正想讨妻表弟的主意,顺水推舟地答应一声:“也好。”  张夫人倒是对儿媳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你出去散散心,早些回来,葵儿他们有我看着呢!”  颜氏还要解释:“我是为陵远街的大火后怕,若是不能亲自盯着追究到底,将来决计不能安稳度日。”  “我明白,我明白。”张夫人深知,颜氏之所以对贾家上下任劳任怨的用心,一大半原因在于夫妻情深伉俪谊厚,如今腾了空闲教贾瑚反省几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贾母取了许多养身药材嘱咐孙媳带上,又托她寻机将分家时留给外孙的礼物送给贾敏,颜氏一一答应不提。  宁荣街上仪仗栉比,马车侍卫络绎不绝,贾茗贾英连叫带喊嚷着要一齐出门,好容易教张夫人与贾萱哄住,颜苏却要讨喜的多,临别前只向母亲求了一个拥抱,小眼神比哥哥们可疼多了。颜氏最放心不下的却是养子,上撵前专门嘱咐夏莲:“苏儿是我的儿子,凭是哪个都不能教他受委屈。”  夏莲赶忙答应:“您放心。”  这厢半朝銮驾出了京师,东宫喝茶的贾瑚还在不走心的翻阅先秦古籍,金昊不免劝说好友:“女人家都是用哄的,你用心挑两件首饰,再教葵哥儿萱姐儿助助阵,不信她是铁打的肚肠,岂有半点儿不动心的道理?”  贾瑚十分无奈:“昨儿个我就行在头里了,她是一个好脸都没赏给我。”  既是自小长大的姐弟,金昊未必不如贾瑚了解姑表姐的性情,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好,让你们两厢静一静,说不准就想开了。”  贾瑚并没有听出这话的玄机:“我这顿打其实并不白挨,实实在在的说这两年是有些不知进退的,把她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她受的委屈倒不曾伸张半分,说的好听是出将入相的大学士,讲明白些就是一个满腹私心的懦夫!”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金昊漫不经心地说,“我笃定贾芪的事儿只能教她一时不自在,旁的么——你信我一句话,甭管受了多少委屈,只要知道你的心在她身上,再大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贾瑚愣了愣,直直盯着落地屏风没有说话。  金昊也变得安静下来,他是想起了当年指婚时石皇后的提醒:“你如能做到一生一世对她全心全意,我助你劝服她受册太孙妃,若是觉得做不到,索性不要爱极生恨了。”  “爷!”东宫內监的话打破了书房中的沉寂气氛,“齐鲁千岁已然发驾出城,除了左威卫主力,陛下敕令西山青蓝校随行护驾,此行必定万无一失。”  “你听到了——”太子爷转头就要宽慰发小,不妨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贾瑚上前抓住金昊:“她要去哪儿?”  “你问谁?”金昊猛的反应过来,“你不知道?她已请准圣旨要下扬州的。”  贾瑚瞪大两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金昊冷声道,“我就奇怪她怎么这样想不开,原来如此!”  贾瑚哪里听得许多,抬脚便向外头冲了出去。  颜氏也防着贾瑚逢场作戏上演一出“追妻记”给宫里看,仪驾经过城门口时刻意把主事之人传到车前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最后格外补充一句:“这事儿你办的好,不必我提拔前程也在后头——若是办不好——你有空往荣国府的门口瞧瞧。”  城门领岂敢违逆,真就把随后赶到的郑公爷拦挡了下来。  “给我让开!”贾瑚扬声大喝,“瞎了你的狗眼,不识得爷是哪个么?”  “公爷明鉴!”城门领陪笑道,“齐鲁千岁已有教令,除非公爷请了圣旨,否则只要跨出城门一步,下官这颗不值钱的脑袋便保不住了!”  贾瑚大为光火:“你闪一边去,所有罪责爷担了。”  “公爷,您就不要为难下官了。”大是大非面前,城门领是很有分寸的,“齐鲁千岁明发教令,下官委实不敢违逆。”  贾瑚气结:“你——”  “公爷,您体谅!”最毒不过妇人心,城门领好歹是四品乌纱,哪里不晓得齐鲁公主的手段?荣国府的门房险些被挖了眼珠子,如今还在拉磨碾粮食。虽说天子的门房更为金贵,可皇帝是那位姑奶奶的娘舅,收拾舅家的门房能比收拾自家门房困难多少?万一徇情放了贾瑚出城——反正自己没有那个推磨的体力。  县官不如现管,在城门口这一亩三分地上,“天策上将”的名头真就及不上“守门官”好用,十几个千总、把总、城门使一拥而上,好赖围住郑公爷不教他顺当离开。  贾瑚那叫一个气:“你们再不让开,爷就不客气了!”  “公爷!”城门领也豁得出去,“您实在要走,或是请了陛下的手谕,或是从下官的尸身上踏过去,否则并没有第三条路好走。”  “嘿!”贾瑚气笑了,“我说你这城门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与爷较劲儿,你不打听打听爷是哪个!”  城门领的轴劲儿上来了:“公爷,您与齐鲁千岁是夫妻,关起门来的话谁都管不着。可太宗皇帝与陛下两道诰敕,齐鲁殿下乃是与东宫皇太子并肩的千乘之尊,今儿个漫说是您,哪怕皇子亲王到了下官这儿,纵放他们出城也是下官抗令失职。您有工夫与下官虚耗,不妨快马加鞭请了圣旨再来,陛下如要因此降罪,下官无话可说。”  天策上将军法严明,核心要旨就在于“令行禁止”四个字,贾瑚让城门领挤兑的面红耳赤:“好!好!很好!爷受教了!”  城门领毕恭毕敬地见礼:“公爷走好!”  “大人,包公海瑞在世也不过如此了,您可真有气节。”城门使满眼都放金星,“您方才太威风了,您——大人——田大人,您醒醒,您醒醒啊!”  永泰皇帝却没给爱将留颜面:“朕不管你的家务事。”  贾瑚硬着头皮央求:“没有您的旨意微臣不得出京——”  皇帝淡淡地说:“六部拟了条陈传发各省,倘无缘故朕都不能随意驳回,何况是比于东宫的齐鲁公主教令?”  “陛下——”贾瑚傻眼了,“您方才已经说了是家务事。”  皇帝又给绕回来:“你的家务事还要朕来管?”  夏守忠适时插话:“陛下,六爷请安来了。”  贾瑚无法,只得行礼跪安。背后还听见儿子的太岳嘱咐内侍:“拦下他的城门领很有气节,你记着提朕,外省有缺可放他一任道员。”  现今早已入冬,水路走不得,齐鲁公主的车驾由陆路南下,一应花费虽由沿途商号孝敬,地方府县毕竟不敢大意,接入送出的十分殷勤。  行至济南府,青州府治下县令贾蔷早已闻召前来,颜氏自忖人手不足,干脆留他随行听用,一路车马促促,直入广德县方才暂歇。  现任的广德知州乃是荣国府大总管赖大的长子赖尚荣,如今顶头靠山行经辖区,真真是巴不得倾尽所有表露忠心,贾蔷暗查一番回来复命:“赖尚荣颇有几分才干,这两年做了许多惠民德政,该县比起早前却是安定了许多。”  颜氏问道:“我听说广德州为三省交界,境内颇有一些落草的强梁是不是?”  “是。”贾蔷解释道,“这却不是赖尚荣为官不利,广德自古便是滋生寇患的地界。”  “知道了。”颜氏点了下头,“咱们且在此处小驻,办几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再行动身。”  贾蔷怔了怔:“婶子的意思是——”  颜氏毫不遮掩:“你去找着赖尚荣,让他将县下的强匪山寨列一列,我要杀鸡儆猴剿灭两个,也算助一助他的仕途罢!”  贾蔷答应一声:“侄儿这就去办。”  赖尚荣听得这个消息喜忧参半,赶忙将清单列明会同《流民册》呈递上去,颜氏不挑头不管尾,就中选了三家寨子让颜振突击扫荡,明面上的旗号是保境安民,私底下放的小道消息极为明白:“陵远街上的死士是土匪线上来的,齐鲁公主选在广德下手,一为之前的纵火案敲山震虎,二为贾府门生增添日后升迁的筹码。”  白道的仕子羡慕赖尚荣背靠大树好乘凉,黑道上的强梁把拿了好处不办事的贾府奴才恨得牙根疼,赖尚荣直如哑巴吃黄连,求神拜佛盼望住在衙门间的大神赶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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