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玥儿　　我们将陈然送至酒店，王浩一路鞍前马后安顿停当，因晚上郭总专门设宴替陈然接风，我们便约好六点准时过来接他。　　　　与陈然道别，王浩一直陪笑目送，我也只得应酬。望着他毫不停滞转身而去的背影，我在心里暗骂自己龌龊和可笑。　　　　可是我的心又生生痛了一下，那种切切的，像无数根针翻扎的细密的痛，从心脏蔓延开来，游走于身体每一条神经，直接而张扬。　　　　与陈然的第一次见面让我倍感疲累，脸色也不是很好，回公司的路上王浩几次关心我晕车这么厉害，我无奈地笑笑，他哪知道真正的原因，可是，我又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回到公司，将晚宴和第二天的工作稍事整理，我们便准备去接陈然。晚宴毕竟场合不同，我知道自己精神不济，却也无心再做其他装扮，便把披散的长发盘起，露出长长的脖颈，让整体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无精打采。　　　　晚宴设在Ｃ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富临酒店，公司全体中高层参加，行政部要负责各项后勤接待，王浩破例带上了我和张小琦。　　　　张小琦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一袭大红色Ｖ领束身连衣裙，外套一件黑色短款西装，一双亮黑镂空高跟鞋，鞋面一只水钻蝴蝶熠熠夺目，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妖娆。　　　　我明白她的心思，不过觉得也正常。今天难得见到公司全体中高层，而且两位老板都在，是个员工都会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我也提醒自己收拾好情绪，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影响工作。　　　　但今天我实在提不起劲头再去面对陈然，便借口晕车请求王浩安排自己先去酒店张罗，让张小琦随同他去接陈然，王浩看了看我，答应了。我想正好也给张小琦制造点机会，省得她对我积怨过重，不过她领不领情就不得而知了。　　　　晚宴如期举行，公司各大要员也陆续到场。听说郭总今天把政府领导的饭局都推掉了，可见对陈然的重视。我望着来往穿梭的人群，一派欢声笑语雍雍和睦的景象，只想把自己掩到最深处，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陈然在王浩和张小琦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郭总迎上去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他，男人之间一个动作往往胜过千言万语，他们互相拍打着对方肩膀，良久才放下来，郭总却先给了陈然胸口一拳，笑骂道：“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陈然吃吃地笑着，“老郭，别来无恙。”　　　　“走，坐下再说”　　　　两人在众人的陪同下坐上主桌，晚宴开席，首先便是郭总致辞，能看出他很是感慨，在谈到和陈然并肩战斗的那些岁月时，他眼里有泪光闪烁，“男儿有泪不轻弹”，陈然的回归对郭总、对凯然都意义重大。　　　　陈然亦是动容，他拍拍郭总的肩膀，接过话筒：　　　　“感谢郭总和在座各位的盛情，一别三年，但在座的各位大部分仍是老面孔，郭总和凯然的凝聚力可见一斑，也正是这样的凝聚力、感染力和号召力，能接纳今天的我再次回归，我首先要感谢大家！”　　　　陈然的开场白郑重且真诚，大家都很激动，不时鼓掌。　　　　我远远地望着陈然，他的声音低沉厚实，有力却不喧扬，从和郭总的私人感情说起，到历数凯然积累的各项优势，思维敏捷、掷地有声，我能看见他眼里的光芒，那是一个男人像火一样燃烧的激情和生命，那一刻，我明白，凯然，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离不开郭凯和陈然。　　　　正式开席，酒过三巡，大家便开始自由发挥。一时间，灯光辉映，觥筹交错，主桌更是被围个水泄不通，陈然自然是今天最大的主角。　　　　各部门轮番上阵，行政部自然不能落后。王浩自己上场敬酒后，还带着我和张小琦组团进攻。仗着美女兵团开路和三寸不烂之色，我们成功地来到两位老总身边。　　　　郭总和陈然都已脱下西装外套，撸起袖子，红光满面，想必已被灌下不少。王浩一手拿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将我和张小琦让到前面，弯下腰满脸堆笑：　　　　“郭总，陈总，我带领咱行政部的美女们敬二位老总一杯”　　　　“哟，王浩，轮番上阵啊？”郭总说完望望我们，随即笑到“你小子艳福不浅呐，怪不得舍不得离开行政部”　　　　“哪里哪里，郭总，行政部最大的好处是能够跟在老板身边学东西，这个嘛，”王浩指指我们，“只能算附加福利！”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老郭，咱们可不能被动挨打”陈然似乎突然来了兴致，开始敲边鼓怂恿，主桌气氛热烈，其他人也都开始起哄。　　　　我有些尴尬，其实我本不适应如此场合，更不喜酒桌上这种男人之间的角力，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只得陪笑应付。　　　　张小琦明显比我放得开，加上今天有备而来，此时和王浩并肩作战，像是平添了夫唱妇随的默契，她接过陈然话头说到，　　　　“郭总、陈总，今天能借王经理的光给二位老板敬酒，是小琦的荣幸，我先干为敬”说完脖子一仰，整杯酒一饮而尽，随后还亮了亮杯底。　　　　“好！”郭总大赞一声，大家也都鼓起掌来。　　　　“王浩，你手下的女将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啊！”陈然也笑到。　　　　此刻大家把目光转向了我，大家都拭目以待行政部另一名女将如何大展雄风。王浩也用眼神示意我趁热打铁。　　　　其实之前部门聚餐时王浩知道我不怎么喝酒，但此时形势逼人，他也不可能顾及我个人。　　　　我很是为难，我酒量本不好，平时基本算滴酒不沾的，原本以为只是跟着部门经理走个过场，谁知张小琦来这一出，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眼下定是无法推辞，只得咬咬牙，勉强堆出笑脸：　　　　“郭总，陈总，我虽不胜酒力，但今天这杯酒敬二位老板，欢迎陈总回归凯然，感谢郭总平时对我们行政部的指点和照拂，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向两位老板学习。”眼神扫过陈然，只见他似笑非笑，不置可否，想是觉着这类酒席场面话见惯不惊。心里微微叹口气，我眼睛一闭，心一横把整杯酒倒进了嘴里。　　　　一阵辛辣刺激袭来，我连忙咽了，却仍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脸也胀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你是李玥儿吧？好，不错，行政部人才辈出”郭总转头对陈然道：“来吧，陈总，咱们可不能拂了人家美女们的面子”　　　　陈然一边应到，一边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透出一丝惊讶。我心里突然一冷，难道他认为我应该和张小琦一样在酒场纵横捭阖一骑绝尘么？所以发现我酒量不行觉得不可思议？当真如此，那真是让人哀伤。　　　　杯子里还剩一点玉液摇晃，在金碧辉煌的灯束照映下浮起刺眼的光针，让人眼花缭乱，像极了我现在的心情。　　　　见郭总开口，王浩趁势拿起酒杯敬到，“郭总，陈总，感谢二位老板给咱们行政部面子，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回报公司信任！”　　　　终于在推杯换盏中完成了敬酒任务，我整个人像抽了魂似地再也架不住伪装的外壳，借口上洗手间溜了出来。　　　　外面月华如水，凉风习习，带来阵阵馥郁草香。我坐在酒店外的凉凳上，退下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疲惫与倦怠再次袭来。四周静谧无声，我仿佛置身于广袤的暮障里，茕茕孑立，身影寥寥。　　　　夜空墨色如洗，点点星辰穿越时空，微弱而持续的闪烁，带来千万年前的光和热。我望着它们，那样杳远和深邃，历经千辛跨越重重阻碍而来，却与我仍就隔着天与地的距离，好比此时此景，一墙之隔，欢声笑语便是天涯。　　　　其实我并非如此抗拒职场饭局，只是今天莫名悲伤泛起，总是让我不在状态，像是身体里住着另一颗心脏，在不同步的漏跳中此起彼伏南辕北辙，让人无力而迷茫。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一个名字——陈然。　　　　陈然　　　　在酒店安顿下来，我给小娟发了个消息报平安，过了很久才收到她的回信，简短得只有一个 “嗯” 字，我无奈地笑笑，如果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常态，或许彼此都要学会习惯。　　　　晚上郭凯设宴为我洗尘，王浩约好6点过来接我。我看看时间已至，便略加收拾来到酒店大厅等待。　　　　其实我大可等王浩到了后再从容下来，只是不知为何，今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我以为是小娟的短信扰乱了自己的心绪，便想换个地方转移下注意力。　　　　然而，仅仅是这样么？　　　　我看见王浩走进酒店，跟在他身边的不再是那抹翠色，心里没来由地微微一空。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失落，毕竟，终究是和我无关的人，不是吗？　　　　王浩看到了我，连忙几步上前，“陈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我笑说不用客气，是我早到了。只见王浩旁边的女孩自然地向我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陈总，您好，我是行政部的张小琦”　　　　张小琦很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显利落干练，想必职场中人的来去逢迎已是十分稔熟，我与她握手问好，一如之前。　　　　傍晚的Ｃ市华灯初上，车马在璀璨的霓虹中汇成五彩的光影，交织出这个城市盛大而漠然的热烈。我在王浩和张小琦的陪同下来到晚宴举行的富临酒店，香车如云，人来人往，一如曾经，让我想起三年前的岁月。　　　　当我们走进酒店，我一眼便看见了郭凯，三年不见，他有些发福了，纵然当初激情犹在，眉宇间却也不再年轻。对于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们来说，再多的功名繁华也挡不住世事沧桑，那是岁月雕刻下挥之不去的无奈和妥协。　　　　我们热情地拥抱，几句玩笑，彼此已然明了对方，我心里很安慰，时间只会让男人之间的情谊更加深沉却明了。　　　　而我却在同时看到了她，那抹翠色，在不起眼的角落，越过层叠的千篇一律的笑脸，盈盈而立。　　　　是了，是她，李玥儿。　　　　此刻她的长发已经盘起，露出欣长的脖颈，愈发显得清渺飘逸。　　　　我的脚步似乎也不由自主明快了起来。　　　　席间少不了酒令笑语的熙攘热闹，我本对这些不甚感冒，但今天我是主角，只得勉力应付。一时也酒酣耳热，不知不觉喝多了。　　　　王浩带着李玥儿和张小琦来跟我和郭凯敬酒，本不爱起哄多言的我居然敲起了边鼓，自己也微微吃惊，看来我的确喝多了。　　　　张小琦很厉害，一杯白酒下肚眼睛都不眨一下，估计大家都认为李玥儿也酒量不虚，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何潇洒倾杯。　　　　其实我内心并不希望李玥儿如张小琦一般是酒场巾帼，但如果眼下只有在桌席间能与她有点工作之外的接触的话，我似乎也不抗拒作一个与她推杯换盏的俗世浪子。　　　　这种念头甫一出现，我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在想什么呢，我醉成这样了吗？就因为最近做的那个梦？就因为李玥儿今天穿着绿色的裙子，我便认为她和我有什么关联吗？真是可笑，我一个有妇之夫，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真是枉对了这四十几年的光阴。　　　　这样想着，酒也便醒了些，再次看向她，才注意到她的为难和犹豫，待一杯酒入口，她艰难的咳嗽声，胀红的脸，终于让我意识到，李玥儿，她似乎不会喝酒。　　　　她别开了头，面色隐忍而难堪，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那曾经在我梦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她的脖子后面，有一颗黑痣。　　　　我想我当时震惊的表情足以让人侧目，我看到李玥儿扫过我的脸，似乎带着些许疑问。我有些仓皇地收拾好情绪，但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为什么李玥儿脖子上有和我梦里一模一样的黑痣？为什么她今天偏偏穿的绿色的裙子？为什么我见到她甚至听到她的名字心都会痛？难道，这些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我心里疑问在浓重的酒意中不减反增，纷纷然如一团乱麻。　　　　王浩还想拉着李玥儿和张小琦来单独敬我，我推辞了。　　　　我似乎看到李玥儿对我投来感激的一撇目光，转瞬却又消失不见。　　　　那晚我应该喝得很醉，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夜宴的喧嚣除了宿醉后的昏沉不适外，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那颗记忆中模糊而又清晰的黑痣，还有，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