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为什么又抽烟?” 时间正逢盛夏,莫多的闷沉在空气里肆无忌惮的散逸,纷雨时节的湿润带着迷情的气息,拢着两人敛声息语的悄无对峙。程诺的话游走在沈迟的脑神经末端几秒,就化成了唇侧无声无息的弧弯。 沈迟勾起右腿,往沙发左边微一侧身,伸手从角落拂过一圈,摸到遥控器摁下开关,里间瞬时灯光大亮。 这才看见程诺整个肩头被都雨打湿,轻薄的衣料贴着肩膀从脖颈到锁骨,水珠冰冷沿着耳后那道柔软的浅壑滴滑进发尾,眼角流着浅浅水光,眼神里头透着温凉。 怀里抱着的文件袋却安好无损地没沾上一滴雨。 沈迟指尖弹动,敲着烟蒂掸了掸青灰,情绪不明地问:“你的伞呢?” 程诺好像还在等着沈迟的回答,抿了抿唇,不接话。 江岳从程诺背后探出颗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个遍,最后才问沈迟:“迟哥,隔壁王姨送了点特产核桃过来,还是我拿回家?” 往日里也有过类似这样的情况,吃的用的收的不少。沈迟一向不怎么管这事,都交给江岳负责处理,基本是江岳带回家拿给他|妈。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就趁着问话的功夫进来探探两人之间的虚实。 话却是程诺答的,瞪着沙发上闲散的那人没什么好语气:“给他留着,补补脑子长点记性。” 江岳听话微微缩了下脖子,冲沈迟投去一眼,那人噙着笑仿若置身事外,江岳心里暗自佩服沈迟的淡然,又觉得有点无奈,临走时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程诺动身,在沙发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沈迟,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赶紧签,签完了我得走。” 几次下来,程诺发现,对沈迟这人,不能太客气,你越客气他跟你越来劲儿,就是那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惹着他故意跟她对着干。 沈迟眯起眼没去拿文件袋,舌尖抵着腮侧一动,唇上的香烟落了几点青屑,正要说话,程诺突然上前两步弯腰凑近,未干的发梢垂下一片湿润,扫过腕侧,混着程诺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 两人平视,沈迟对上程诺的眼,眸意黑沉,深幽的瞳孔里看见的全是自己。 程诺压低身子,亲眼所见沈迟一闪而过的讶色,竟就笑了一下,然后覆手上来。 一触即离。 烟被人轻轻抽走,接着嘴里塞进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糖,满嘴奶香的馥郁。 程诺站起身,她把燃着寥寥雾气的长烟摁灭在茶几上的透明烟灰缸里,双手交叠姿态优雅地坐到单人沙发上,泰然自若的看着沈迟吞吐不定的模样。 糖是下午警察局某个同事的结婚喜糖,程诺拿着文件路过办公室,同事顺手给她抓了一大把,脸上笑呵呵的说:“你们案子公诉也算半件喜事,意思意思吃两颗沾点喜气。”程诺当时想着带回家哄哄吴州岁还行,没想到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沈迟大口嚼了几下把糖嚼完,舌尖复又舔了下后槽牙,软甜的味道。 “你最近不忙了?”说完沈迟还是忍不住倾身过来倒水。 程诺低唔了声,想了想道:“忙啊,忙到饭都没时间吃,还得大老远跑过来给你送减刑材料。” 沈迟仰头,灌下去一大杯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管行吗?” 程诺别开眼,在室内粗略的扫了一遍,室内陈设简单但处处都是矜贵的工致,那些珠宝设计稿和交不上名的工具随处可见,视线又回到沈迟脸上:“抓捕黄平原归案你功不可没,现在他的案子马上就要提起公诉,按照流程应该要给你申请减刑。” 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玻璃杯放回茶几,沈迟靠在沙发上,敞着腿,无谓的笑:“真要按流程,今天坐在这的不是你。” 司法制度这方面,不能算精通,但沈迟多少有所了解,缓刑犯减刑事宜应当由缓刑犯社区矫正所属机关单位负责申办,程诺作为一个检察官,抛开其他而言,最多只能称得上是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撑死写个证明材料的事,犯不着跑前跑后为这事操劳。 其中关系,两人也都默契的不说破。 程诺无波无澜:“司法员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顾忌,现在都可以告诉我。” 情绪丝毫没有因为沈迟的话受到影响,程诺正襟危坐完全一副公式公办的口吻,不知道为什么,沈迟越往下听就越觉得不对味儿。 这么看来,好像她认真起来不故意怼他的时候,沈迟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依旧笑,不过话里有点漫不经心的苍凉:“我爸妈走的早,家里只剩我一个,减不减刑的无所谓。” 这是程诺第一次听见沈迟提及自己的父母,在这种情形下,她难得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那你以后总得恋爱结婚,档案里跟着这事不好看。”末了又调侃了句:“万一人家姑娘嫌弃你呢?” 沈迟摇头:“没考虑这么多。” 说白了,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具体有没有影响,会不会留人芥蒂,事实上他都看的不算太重。 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怎么过不是过。 程诺听完,忽的就默了。 沈迟打开文件袋,把程诺签名的那页从一沓材料里翻出来又看了一遍,掀了掀眼皮:“那你就不怕我中间给你惹了什么麻烦,不仅你准备的这些东西都要复核,到时候你能保得了自己?” 这话听着算他有点良心,程诺扯扯嘴角,挑了下眉答非所问:“你是不信你自己还是不信我?” 室内灯光色调更偏淡冷,冷辉镀在程诺身上,整个人就是清傲孤冷的滋味,尤其问这话的时候,眼里的那抹劲儿,掐着分寸不知不觉的勾人心绪。 沈迟头也不抬的说:“看你怎么想。” “我相信你。”程诺从沈迟手里拿回文件袋,找到那张申请表,抓起桌上的签字笔贴着桌面一起推给沈迟:“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到此时,沈迟的眼神已经变了。 天气异常的闷热,外面的雨声正落的酣畅,伴着江岳操作仪器的机械声,不经道理章法的统统混进里间两人安静的对视里,沈迟看着不同于以往的程诺,莫名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试着不计得失地赌一把。 拿起笔的那一刻,沈迟听见程诺问。 “你为什么讨厌检察官?” 这个问题源自上次和林楠楠聊过的几句,一直留在程诺心里,她想亲耳听见沈迟的回答。 笔尖停留在纸张几毫开外,顿了半刻,沈迟敛睫落笔。 签完才随意地说:“检察官讨厌犯人,犯人就会反过来讨厌检察官。在你们眼里正义和邪恶站在对立面,要么生,要么死,难道不是吗?” 犹豫了一会儿,程诺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程诺从来没有讨厌过任何一个犯人,这是假话。 程诺从来没有讨厌过沈迟,这是真话。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沈迟就是沈迟,她从未因为缓刑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而觉得两人有什么不同。 喜欢不喜欢的,程诺也历来没有真的按部就班的思考过这件事,只是有时候,有些事,她想做,那便就做了。 沈迟抬眼,视线堪堪撞进程诺的眼里,就那么看着她。 临了临了,到底也没说话。 # 程诺走时,雨势已经转弱,沈迟独自坐在里间。 从茶几上摸了根烟,斜咬着,手掌虚拢正准备点着,深吐了口气又扔回去,自嘲的笑笑。 江岳推门进来,手上拿了张烫金的信封,边打开边问沈迟:“迟哥,这个大赛的邀请函你怎么乱扔啊?好像看着还挺高级的,你什么时候去比赛?” 沈迟偏头,江岳手上的邀请函就是乔岸给他的那张,那天走时乔岸还不死心,硬塞进他手里让他好好想想,回了shadow就放进柜台角落里,今天却被江岳找了出来。 沈迟:“不去。” 江岳张了张嘴:“这可是国际大赛,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放弃我告诉爷爷去。” 爷爷指的是沈迟外公,江岳为人风趣开朗,经常说些趣闻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老爷子再看看自己外孙,不善言辞整天脸冷的跟别人欠了他几十万一样,跟江岳逐渐亲近,问江岳愿不愿意叫他一声爷爷,江岳只有一个母亲,当然求之不得。沈迟站在旁边看着爷孙俩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沈迟抬腿踢了江岳一脚:“你哪头的?” 江岳眼珠子一转,坏笑:“那我就去告诉程姐。”他真真切切确确实实是程诺这头的。 “不过你为什么不去啊?”江岳皱着眉头问。 沈迟懒得解释:“出去参赛离开居住地要去考察机关开证明,麻烦。” 江岳才不信,这显然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咱们找程姐呀,只要跟程姐说一声,程姐肯定答应帮忙。” 在江岳的意识里,程诺无所不能。 倏的一道惊雷,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了。 沈迟问江岳:“碎钻安上了?” 江岳撇嘴:“没呢,钻石死活卡不进去。” “那就别卡了。”沈迟说,低头捻了捻指尖,这双手合过也镶过不少的钻戒,但那都是基于钻石切割面和凹槽预留纹路相吻合的前提下。 那颗碎钻没经过打磨,棱角太过尖锐分明,原戒的凹槽中规中矩,两者从来都不是合适的彼此,一味的追求契合,分文不值的碎钻只会刮花精雕细琢的原戒,毁了它原来的样子,落的个伤痕累累。 于人,也一样。 沈迟抿唇,问迷茫的江岳:“你喜欢你程姐吗?” 江岳猛的一阵点头:“当然,程姐除了迟哥你以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就离她远点。” 不光是你,我们都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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