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词

林晞晴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次日未时才醒来。　　　　她随意吃了些东西，打算出去吹吹风。昨日虽然没有醉，但毕竟喝了不少酒，她还是略微有些头疼。　　　　“林姑娘，您醒了？刚才有一位高高壮壮，背着大刀的公子来过，就是上回跟您……住了几日的那位公子，我说您还在休息，他就走了。”未出客栈大门，便见老板娘迎上来，“不过他留下话，说傍晚可能还会再来，您看……”　　　　赫连驰？林晞晴微微一怔，他竟未离开？想了想，她嘱咐老板娘道，“麻烦您，他若再来，就说我出去散步，叫他去我的屋里等我吧。”　　　　林晞晴一路出了城，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可一个时辰以后，她却发现她再次来到了晴谷外的那片山岩。　　　　“怎么……又走到了这里？”林晞晴叹了口气，每次她出门散心，本意随处走走，最后却总会走到此地。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不知不觉之中，她竟已养成了和沈未相同的习惯。　　　　林晞晴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向山石罅隙的深处走去。　　　　阳光从头顶细碎漏下，远处清脆鸟鸣悠然回响，林晞晴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眼前景色逐渐明亮，她忽然眉头一皱。　　　　“前面是……剑声？”身为习武之人，林晞晴对剑锋破空的声音十分敏感，“难道是……？”心中一动，忙抬步小跑过去。　　　　断崖前的空地上，沈未正在练剑，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停了手，转头见是林晞晴，便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你在做什么？”林晞晴却不答，疑惑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练剑？”　　　　“我不能练剑吗？”沈未挑眉反问，“我再变强一些，就不必受你欺负了，万一遇到危险，也能保护你。”　　　　“我武功好得很，你怕是要练上十年才行。”林晞晴笑着摇摇头，只是练剑，应该无碍吧？于是她没再说什么，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　　　　沈未也不再说，便继续刚才那一套剑法。昨晚，沈未找出了他所有的剑谱，今日一早就来了晴谷练剑。他其实……只是想发泄心中的郁结罢了。　　　　也许身体累了，心里，就不会再那么难过了吧。　　　　林晞晴不再出声打扰，只静静看着沈未。一时间，她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再想，逆着光，似乎要把他的身影，就这样死死地刻在目光里。　　　　转眼间，日已西沉，幽幽粼光，冷漠得仿佛无情。　　　　“时候不早了，你不累吗？今天就到这里吧。”终于，林晞晴站起来，对沈未说，“我要回去了，你不饿，我可饿了。”　　　　沈未顿了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而后收了剑，走到林晞晴身边，笑道：“倒是不累，不过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一起吃晚饭吗？”　　　　林晞晴刚想答应，忽然想起临走时老板娘的话，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今天不行，赫连驰可能会来。”　　　　沈未一愣，赫连驰？刚刚有所舒缓的心情霎时间黯淡了下去，然而，他只能敛起目光，轻轻点头：“我知道了，那改日再说，走吧。”　　　　沈未向山岩处走去，林晞晴也沉默下来，低头走在沈未身边。方才她……是在逃避沈未吗？她竟下意识地，拿赫连驰做了挡箭牌吗？　　　　二人怀心事，竟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城，站在岔路，二人才一起停住了脚步。　　　　“那，我从这边走了。”沉默了一下，沈未先开口道别。　　　　“……好。你……晚上好好休息。”踟蹰半晌，林晞晴也只如此道。　　　　沈未看着林晞晴，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都没说，点点头，转身走了。　　　　红云萧瑟，落日西斜，行人的影子已被拉扯得很长，似乎要延伸到天的另一边去。林晞晴目送着沈未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轻轻叹了口气，向客栈走去。　　　　————————————　　　　林晞晴刚一迈进客栈，就看见赫连驰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你来了，等了很久吗？”林晞晴向赫连驰走去，笑着问道。　　　　早在林晞晴踏进客栈的时候，赫连驰便已看见了她。她向着自己走来，嘴角带笑，可那笑意，却分毫未及眼底。　　　　他忍不住开口问她：“林姑娘，发生何事？”　　　　“嗯？只是出城散心，能发生什么？”林晞晴一怔，一边矢口否认，一边拉开椅子坐下，“确实许久未见了，一起吃个饭吧。”　　　　“好。”赫连驰不再追问，目光却带了几分忧色。　　　　这一顿晚饭，二人吃得十分沉默。饭菜快见了底，林晞晴才终于开口：“你还在找人吗？有了什么进展吗？”　　　　“目前，没有。”赫连驰顿了顿，轻轻摇头。　　　　“我前几日还想着，你或许找到了新的线索，已离开景安县了。”林晞晴皱起了眉，问道，“已经过了数月，这里真的有线索吗？你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试试？”　　　　“我……不知道。”赫连驰垂了眼帘。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一来不知该去往何处，二来，他舍不得。　　　　或许一别，再见无期。这最后，不知还有多少时间，就当是他任性了一次吧。　　　　“唉，罢了。”林晞晴伸出筷子，将碟子里最后几片青笋夹进碗中，“我就是想说，你走的时候，不要不告而别，记得同我说一声，我也好知道你安然无恙。”　　　　赫连驰微有些意外，默了默，却郑重点头：“好。”　　　　————————————　　　　几日后的傍晚，淡淡半月悬挂树梢，林晞晴去字画店找沈未。　　　　字画店正准备打烊，沈未似乎不在，她正欲找小陈打听一下，谁知小陈见了她，竟满面愁容地向她走来。　　　　“林姑娘，您终于来了。”　　　　“怎么了？”林晞晴心里突地一跳，“他出了什么事？”　　　　“倒谈不上出事，只是沈公子日日清早出门，日落才归，一身的疲倦。他不肯告诉我去做了什么，我劝他休息，他也不听。”小陈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姑娘，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现在能劝说他的，恐怕只有您了。”　　　　林晞晴皱起眉头，当下心中便明白了缘由，眼中不禁染上怒气。他怎么依然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　　　　见林晞晴脸色不善，小陈慌忙劝道：“林姑娘，沈公子对您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大概……一定有不得已之处，您千万不要生气，不要误会他了。”　　　　林晞晴怔了怔，看着小陈紧张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当然不会误解，只是，小陈却不知道，她和沈未，已经……　　　　如此想着，先前的些许疑虑顿时清透不少，心中竟似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明知不可为，又何必苦苦强求，不肯放手呢？　　　　“放心，我没有生气。”呼吸之间，林晞晴神色已恢复平静，无奈道，“多谢了，我这就去找他。”　　　　————————————　　　　走进后院，林晞晴推开沈未房门，屋内窗扉紧闭，阴沉而晦暗。林晞晴眉头紧锁，心里不禁窜出一股火来，狠狠把门关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里屋，沈未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实在太累了，连外衣都没有解下。忽然听到外间一声巨响，沈未惊醒过来，不知是什么动静，忙凝了神，坐起身子，抓过手边的剑。　　　　这一抬头，便看见林晞晴沉着眉头，掀帘而入。　　　　“林晞晴……？”沈未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林晞晴会在这时来找他。　　　　疾步而入的林晞晴望着坐在床上，神色由警觉变为诧异，然而眉间悲伤却始终未曾淡去的沈未，心里像被什么突然攥了一下，原本责骂的话到了嘴边，竟再也说不出口。但她也实在无法和颜悦色，只好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冷冷地望着沈未。　　　　“那个……你怎么，怎么会过来？”见林晞晴不说话，沈未只好先开口，讪讪地问道。　　　　林晞晴冷哼一声，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唉……”知道林晞晴为何生气，沈未讨饶道，“对不起嘛，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很久没练剑了，不太适应而已，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然而听了这话，林晞晴稍稍平静的怒火又腾地烧了起来。她刷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沈未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你……”沈未愕然，然而不等他说第二个字，就被林晞晴打断了。　　　　“你是在找死吗？你如果不想活了，直接拿剑抹脖子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林晞晴满脸怒容，从牙缝间挤出这些话。　　　　沈未怔了怔，却转开了视线，默了一下，复又转回，嘴角已笑了起来：“哎呀，不要这么生气了，好妹妹，我错了好吗？”　　　　听着沈未的软语央求，林晞晴顿了顿，不由得松开了手，意识到自己失了理智。她平静下来呼吸，重新坐了回去，听沈未又开口道：“我真的不要紧，这剑许久不用，都该生锈了，我剑技日益生疏，实在有愧师父对我一番教导。”　　　　林晞晴这才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既无仇家追杀，亦离开了将军之位，为何突然想要重拾剑术？”　　　　“虽说如此，有备才能无患嘛。”沈未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见她依旧神情冷肃，只得叹息道，“不是早同你说过，我只是……想变强一些，才可以保护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