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英吉列

好安静，静得人心慌。　　　　……这是哪里？　　　　杜芊芊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清。四周全是缠绵的白雾，任人如何驱赶也无法驱散。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风中玉立，又像是在闲庭信步。　　　　这么大的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杜芊芊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个睁眼瞎，而对面那人佩玉的撞击之声却十分平稳，如履平地，显然是视物无碍的。可能是出于人对陌生环境和逃避未知危险的本能，她急急忙忙向后退去，谁知身后却是断崖。　　　　对面那人一声轻呼，像在提醒杜芊芊注意脚下，但她已经一脚踏空，眼见就要跌落！那人一个虎跃，右手抓住她的左手，右脚勾住悬崖边一颗矮树，两人就这样生生卡在空中！　　　　杜芊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抓住了那人的手，那人也使出全力将她向悬崖上方拉去。她心中感激，抬头一看，那人的面目被掩盖在浓浓的雾气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白衣胜雪，袖口一缕群青色暗纹镶边。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说话，杜芊芊努力去分辨，听见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醒了。”　　　　醒了？　　　　杜芊芊猛地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　　　　“顾海楼？”那人收起手中折扇，清亮的眸子看着她，眼神淡漠而疏离，微微扬起的尾音已经是他和陌生人交流的极限。　　　　“……”　　不是么？　　　　杜芊芊这才注意到，此人眉目虽和顾海楼有十分的相似，神情和气质却完全不同。　　　　顾海楼给杜芊芊的印象大部分停留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那时候的顾海楼总是温暖又和善的，唇间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自信，又帅气。像清晨时分拨开窗帘照射进房间的第一缕阳光。　　　　而面前的这个人却完全不同。　　　　这人面上的神情冷峻、清逸，仿佛目空一切、傲立于世。身材俊秀，长身玉立，眼神中却尽是淡漠和疏离，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外表是动人心魄的美丽，内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冰冷。身着一袭清爽白衣，只在衣领、袖旁和下摆镶嵌着群青色的暗纹，领口层层叠叠，腰间一条群青色腰封，中系亮色系带，左右各系一条佩玉，每一佩由七块玉组成，分别有云、龙、藻、蛇、麟等图案。手执一把玉骨白绸扇，扇坠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随着手间的轻微动作而悠悠晃动。　　　　杜芊芊凝神看了半晌，来人却并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旁人的眼光。片刻，才不经意道：“姑娘在看什么。”　　　　杜芊芊连忙收回目光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那人星眸流转，视线放远了：“是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杜芊芊知道自己的开场白很戳，好像那种早已被人用烂的搭白桥段。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挽回颜面，却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竟然还站了一名男子。　　　　这人仿佛如暗影一般的存在，垂着手不发一语。身材高大俊秀，轮廓分明，可下颌到眉弓之间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火烧疤痕，乍一看十分狰狞。　　　　杜芊芊刚看了一会儿，那人的目光就迎了过来。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带着些许探究的神情，打得杜芊芊愣了一愣。她赶紧收回目光，对面前的“顾海楼”道：“是你们救了我？”　　　　“顾海楼”避而不答，反问道：“姑娘为何要寻死。”声音冷静而淡漠，好像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寻死？”杜芊芊回想起掉入大海前发生的一切，心情沉了下来。对二人道：“谢谢你们救了我，不过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杜氏一定登门拜谢。”　　　　古代的文人骚客在初次见面时都会互相自报家门，这是一种礼节，也是一种习惯。王子安此人虽然倨傲，礼数却还是周全，见杜芊芊问起，施以一礼，道：“在下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氏。”　　　　“……”　　杜芊芊只得再说得更直白一些：“不不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你的手机号码，或者……加个V信也行。”说完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手机问道：“你这有WIFI吗？我好像没信号。”　　　　王子安和廿晷景对视一眼，微微蹙眉。　　这姑娘满口全是莫名其妙的话，怕不是跳河跳得神志不清了吧？　　　　王子安修长的手指拂上杜芊芊的手腕，凝神探息一番，已无大碍，转头对廿晷景道：“送她走吧。”　　　　“？”　　杜芊芊一脸黑线，留个联系方式就这么难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连忙反手拉住王子安道：“喂，王勃，你先等会儿。”　　　　“……”　　被直呼其名，王子安感觉有些受到冒犯。大唐天丨朝很重视这个，平辈之间只以字相称，以示尊重，而名字只能被长辈称呼。他用手中折扇轻轻挑开杜芊芊的手，道：“在下名勃，字子安，你与我平辈，理当称呼我一声子安，而不是直呼其名。”　　　　杜芊芊讪讪道：“子安，子安。……好吧，子安，这是哪里？”　　　　“汴州。”王子安只道她不懂规矩，不知此地何处也属正常。　　　　“汴州？”杜芊芊听着耳熟，一时间却没想起来，汴州就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开封，开封就是一千三百年后的汴州。　　　　正值午时，艳阳高照。杜芊芊甫一出门，便被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走街串巷补锅的，吆吆喝喝卖蒸糕的，街边支个小摊卖馄饨的，满手灰面乐呵呵做烧饼的，无一不是古代服色。　　　　刚出门的杜芊芊被震住了。　　　　完了。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杜芊芊心里有点慌，被漩涡吞噬的那一晚都没有这么慌。　　　　回国，接手集团，被人暗算，被漩涡卷走，这些都不够离奇，最最离奇的，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最最最最离奇的，顾海楼也在这里，还自称王子安……　　　　想着想着，这些天粒米未进，全靠药物吊着的身体一歪，杜芊芊又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　　待杜芊芊再次醒转已经是两日后。　　　　王子安一行人已经靠岸，现在正在一家客栈落脚。　　　　好饿……连续昏睡几日，手脚乏力，她好不容易撑着自己坐起来，四下打量。　　　　四周陈设简单，一个落地的置物柜，一张床，一张桌几。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用软绵绵的手撑起了同样软绵绵的脑袋，用力回忆这些天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找出个头绪来。　　　　那晚她在海边与人赛艇，赛着赛着就被人恶意追尾，两辆摩托艇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翻滚着将她甩了出去……　　　　接着平静的海面上起了巨大的漩涡，把她和摩托艇尽数吞没……　　　　然后就到了这里，遇到了一个很像顾海楼的人……　　　　杜芊芊活动活动好像仍处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一颠一颠的手脚，摸索着下了床。　　　　那晚被漩涡吞噬前穿着的赛艇防护服还在身上穿着，天气又炎热，让人只觉得闷闷的难受。杜芊芊把拉链向下敞了点，袖子往上推到了手臂，还是热。她轻手轻脚摸上门闩，准备出门去看看情况，却不想刚拉开吱吱呀呀的雕花木门，又一头撞上了人。　　　　来人在杜芊芊一脚踢上门槛摔个倒栽葱之前扶住了她，见她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清咳一声，微微侧目。　　　　杜芊芊连连道歉，向后退开，脚下有点虚浮。　　　　见她一步一跌的虚弱模样，也许是出于天生的医者仁心，王子安还是不忍心地捞了她一把：“慢点。你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了。”　　王子安将她重新安顿好，又让廿晷景把米汤端过来：“喝点东西，不然你会饿死的。”　　　　杜芊芊乖乖接下，一双大眼睛不断从睫毛下闪烁着打量他。　　　　王子安只装作没看见，道：“你现在身子还很弱，只能吃些流食，晚些时候我会让你进些白米粥。”　　　　杜芊芊既乖又虚弱地朝他笑了笑，点头道：“谢谢你。”　　　　王子安点点头，嘱咐了她一句好好休息，就和廿晷景一路出去了。　　　　“公子，此人的来历确实蹊跷，什么也没有查到。上游的官府也没有收到有关失踪人口的报案。”廿晷景掩上门，低声道：“会不会……是奸细？”　　　　“奸细……”王子安看向喧闹的大街，幽幽道：“晷景，‘梦魇’还有吗？”　　　　廿晷景一瞬间有些惊讶，随后立刻会意道：“还有。真的要用那个？”　　　　王子安道：“暂时不用。等我先探探她的口风，再做计较。”　　　　=============================　　杜芊芊躺在床上叹气，怎么办，该怎么回去？家里还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收拾呢。　　　　想着想着又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是月上枝头。　　　　这次醒来是杜芊芊自愿的，桌上鸡汤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杜芊芊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王子安正在窗边对月浅酌，听见动静转头道：“醒了？”　　　　杜芊芊闻声嗯了一句，目不转睛盯着几上的汤盅，吞一口清口水。　　　　王子安见状令道：“先喝粥。”　　　　那白粥里飘着细细的肉丝和姜末，而鸡汤香气馥郁，鲜嫩得让人垂涎欲滴。杜谦谦腹中的馋虫早已在抗议，如今得了号令，飞一般地捧起白粥呼呼灌下两口，又去喝那鸡汤。手忙脚乱之间，汤盅和碗都见了底。　　　　杜芊芊这才抹抹嘴，满足地叹了口气。　　　　王子安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待她吃完，这才问道：“吃饱了吗。”　　　　杜芊芊忽然意识到方才的吃相极其难看，脸上微微发烫。讪讪道：“饱了……饱了。”又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杜芊芊问的是年代，王子安却以为她在问时辰：“亥时。”　　　　杜芊芊见他答非所问，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现在是什么朝代？比如唐宋元明清，现在是哪个？”　　　　王子安听她说了一大串，脸色渐渐变沉：“唐。”说完使个眼色让廿晷景关门。　　　　廿晷景会意，关上门窗，自己在门外守着。　　　　唐朝，唐朝……怎么着也得一两千年了吧，杜芊芊心里暗暗数算着。她的历史并不好，尤其是中国历史。正在按平均两百年一个朝丨代往前倒推，忽而听得王子安问道：“姑娘，敢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杜芊芊从游离状态中抽神回来，正色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来自遥远的未来……你别不信，我是从21世纪来的，2018年，我没骗你，真的。我们那有汽车，高铁，飞机，还有电脑，网络，手机……”　　见他并不相信，杜芊芊又口袋里掏出手机：“喏，你看，这玩意总不会是假的吧。”　　　　手机是防水的，杜芊芊解了锁。虽然一格信号也没有，但的确是这个时代没有的新鲜玩意儿。王子安试着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不注意翻进了相册，相册里面有很多杜芊芊在英国留学时候拍的照片，有人物有建筑。王子安见里面的照片人物鲜活，建筑风格新奇美观，画面清晰，还原度极高，不由得称赞了一句。　　　　杜芊芊见他看得新奇，一时兴起，拿过手机切换前置镜头，咔嚓给自己和王子安现场来了一张自拍，递给他看。　　　　照片中两个人甚是亲密，杜芊芊的脸挨着他的，明眸皓齿，盈盈浅笑，顾盼生辉，王子安则是满脸冰霜，僵硬难堪的表情。　　　　王子安不动声色拉远了距离，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杜芊芊生于现代，并不觉得有何僭越，依然笑吟吟道：“我叫杜芊芊。”　　　　王子安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道：“芊芊姑娘，不知可否听在下一言。”　　　　杜芊芊见他认真，也敛了神色道：“你说。”　　　　王子安沉声道：“芊芊姑娘，若你真来自21世纪，在此无亲无故，可以先暂时住在我们这里。但只有一点：我们这有我们这的规矩，如果姑娘不想招惹是非，就请稍微注意言辞用语，以防太过引人注目，惹祸上身。”　　　　杜芊芊一愣，心想这人还挺不错的嘛。别看他脸上冷冷淡淡的，心里却还挂记着自己有没有地方住。这样一想，突然有点舍不得走了。　　　　王子安又道：“芊芊姑娘的家在21世纪的何处？”　　　　杜芊芊随口道：“我住在英吉列海峡。”　　　　“英吉列，名字也甚是古怪。”王子安点头道：“罢了，芊芊姑娘，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罢。王某告辞。”　　　　杜芊芊点头应了，目送二人走远，偷偷掩上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