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须妄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答应了要救妙毓,但自那一去之后便找不见人。 眼看着妙毓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屋里五六个炭盆加三四床厚棉被也压不住冰吟的发作了,王子安这时又收到一封来信:“想好了便来长安风来酒楼找我,丙寅日申时,过时不候。”落款是钟须妄。 丙寅日?岂不就是后天? 王子安蓦地站起来:两天时间从龙门到长安,不快马加鞭还真不成。 禀过了老祖宗,王子安迅速安排了行程:自己先行骑马过去,妙毓则由管家吴差带着几个侍女坐马车过来。 正要出发,只见老祖宗带着母亲送了出来。 王子安下了马,跪在老祖宗面前:“祖母,勃儿不孝,又要远行了,不能留在府中陪您过年赏雪吃元宵。” 老祖宗扶起王子安,眼泛泪光:“乖孩子,你受累了。” .王子安又转向母亲,唤道:“母亲……” 王母摸摸他的头,也含泪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过完年勃儿便十二岁了,大哥二哥也是这个年纪出门远游的。” 王子安听得母亲宽慰,点头展颜道:“谢谢母亲,孩儿去去就回。” 老祖宗道:“好孩子,快去罢。等你父亲回来,我会转告他。” 王子安点点头,跨上骏马,挥手告别,接着轻点马腹,那良驹便绝尘而去。 直到连扬起的烟尘都看不见了,王母才扶着依依不舍的老祖宗回府。一路上听得老祖宗叹道:“你生的这三个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太聪明独立了些,一个个都这么早就离开我老人家,哎,怎生叫人不心疼……” 王母只得好生宽慰她老人家,心里也是恋恋不舍。是啊,外人口中那“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让父母省心,可真到了自己这儿,还是怎么都让人放心不下。 王子安彻夜赶路,遇到驿站便更换新马,两日后终于准时抵达长安。 风来酒楼是长安城的百年老店,可算是地标性建筑物。王子安小时候随父亲来过长安,对风来酒楼有些印象,眼见申时将过,策马在长安大道上狂奔起来,引来路人一阵狂喷。 “哎哟要死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啊?” “龟儿子长眼睛没得哟?差点给老子的豆腐摊都撞翻了!” “光天化日之下纵马狂奔,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王子安置若罔闻,将马儿催得更急。 终于到达了风来酒楼,王子安下马奔入大堂:“掌柜的,看没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老道,精瘦精瘦的,丹凤眼,山羊胡……” “徒儿,这就是你对老道的评价?”一旁有人问道。 王子安连忙扭头去看:那条凳上不规不矩地横卧着一个人,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撑起的脚上,悠闲地看着自己,正是那天的登门的老道人。 王子安还未开口,便听得钟须妄扬声道:“说好的申时,这都酉时啦!” 王子安道:“徒儿迟了,请师父责罚。” 钟须妄见他不推诿责任,笑道:“好,很好。你过来。” 王子安迟疑了一下,依言过去了。忽然感觉怀中一凉,低头一看,钱袋已经落入钟须妄的手里。他讶异道:“师父这是?” 钟须妄笑道:“师父欠这酒楼几个酒钱,催好久了,徒儿就不要介意这些身外之物了罢。”说完便拿了钱袋去结账。 接下来连续走了好几家,不是酒楼就是茶肆,甚至还有赌坊和青楼。王子安讶异道:“师父到底欠多少家的酒钱?” 钟须妄边走边道:“不多不多,这一袋子足够了。” 王子安只得跟着他走走停停,一合计,敢情这一条街所有门面就没有他不欠账的。 他心里好笑,原来活在书里的大神也过着欠债还钱的生活。 正想着,又觉腰间一凉,佩玉竟被他摸走了,丁零当啷响得甚是欢快。他惊道:“师父这又是做什么?” 钟须妄看着手中佩玉笑道:“你这佩玉成色倒是上乘,不知道当得了多少钱?” 王子安头疼不已,这到底是欠了人多少钱啊?无力道:“师父不是说那一袋够了么?” 钟须妄道:“哎呀,年纪大了,不记得花了多少钱。” 王子安只得陪他去了当铺,将那佩玉又当了八百两纹银,这才算是把欠的账都给还上了。 钟须妄还清了钱,又拉着王子安一路吃吃喝喝,逛到天都黑了,这才把剩的散碎银子扔给王子安,带着他回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道观。 道观里香火冷清,王子安看钟须妄直接推门进了,料定这里面就他一个人住。 一进门,王子安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迎面扑来的霉味儿让人窒息,真不知道钟须妄是怎么在这里面生活的。 您瞧这观嘿,有墙壁的地方呼呼地漏着风,没有墙壁的地方呼呼地刮着风;有房檐的地方青霉绿苔一片,没有房檐的地方……没有房檐的地方根本不能住人。 钟须妄看见他的表情,眯着眼笑道:“徒儿可是嫌老道的居处简陋?” 王子安闻言,拱手道:“徒儿不敢。” 钟须妄哈哈一笑,在犄角旮旯里一掏,弄出来两张破席子,宝贝似的铺在地上,对王子安道:“今天先这样,老道累了,明日再带你去吃好的。”说完便在那席子上一骨碌躺下。 王子安心里惦记妙毓的事情,道:“师父可是有确实的把握医治妙毓?” 钟须妄不答,王子安又问了两次,才发现那老道竟然已经睡着了。 王子安叹了口气,也在席子上躺下了,又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来盖在二人身上。 道观里虽然又湿又冷,地上也又寒又凉,但王子安毕竟赶了两天的路早已疲累不堪,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不在那破破烂烂的小道观,而是躺在了柔软整洁的棉被之中。 王子安甚少睡过头,一看天色,竟已然过了辰时。赶紧一个激灵翻身起来,披上外衣向外跑去。 外间竟然是一个正规的修道场所,规模极大,供的是太清境、玉清境和上清境,即神宝君、天宝君、灵宝君三位大仙。 王子安见这锦绣恢弘的气势,又见藏在那皑皑白雪下的金色琉璃瓦,心道莫非此处是位于朱雀南大街的那所皇家道观——玄都观? 玄都观为前朝文帝所建,前身是通道观,建制完整,规模宏大,初建耗时十五年,沿用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依然为当今皇家的御用道观。玄都观门禁森严,寻常百姓不得入内,即便是达官贵人,也是祭天祈福时才有幸能随皇帝进入,为何自己会一夕之间到了这里? 正想着,见走廊上有身着道袍的人走来,上前行礼,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得那一行人整整齐齐唤道:“大师兄。” 王子安愣了一会儿,往身后瞧了瞧,确定他们是在喊自己,懵了一会儿还了礼,这才回过神来。 四下里都有下了早课的道人,见到他无一不行礼的,皆是齐齐唤一声大师兄,更有甚者,和他同龄的一些小道人竟唤他为师叔。 王子安被叫得好一阵尴尬,只想快些找到钟须妄问个清楚。 谁知这一整天过去,也没找着人。 直到用过晚饭,遍寻不着的钟须妄才剔着牙打着醉拳慢悠悠踱回来。 王子安总算寻着了罪魁祸首,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钟须妄捏着山羊胡子悠闲道:“什么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玄都观?还有,他们怎么都叫我大师兄?” 钟须妄哈哈大笑道:“徒儿,你现在可是我玄都观黄字辈第一大弟子,他们自然要叫你大师兄的。” 王子安仍不明了,道:“第一弟子?可是我昨天才……” 钟须妄笑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你是我钟玄策的唯一弟子,自然得排在他们前面。” 说罢,唤了两名小道上来,给王子安换了身道服,又绾了发髻,嘱咐他道:“既然入了我玄都观的门,就是我玄都观的人,不管你今后有没有仙缘,是否继续叫我一声师尊,咱们玄都观的记名碑上都将刻有你的名字。你天资极高,道法天成,但为师希望你能戒骄戒躁,刻苦修炼,一朝飞升,为我玄都观后世弟子立出效法和学习的榜样。” 王子安听得一塌糊涂,只得答了一句是。 钟须妄又道:“明天开始你跟着我修炼,早课、午课、晚课,爱上不上。” 王子安本以为早午晚课后面跟的应该是“不得缺席”,谁知道竟然是“爱上不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又答了一句是。 钟须妄继续道:“行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俩的事儿了,我睡会儿去。” 两个小道施了礼,目送掌门走了,这才和王子安叽叽呱呱起来。 一个说:“厉害啊大师兄,掌门师伯这么多年来从没收过徒弟,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另一个说:“是啊,真没想到掌门师伯会收徒儿,先前师尊问他,他还说他懒得带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王子安终于弄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成为黄字辈第一大弟子了。 原来金殿涎香,也就是他师尊的真实身份,是玄都观的现任掌门人——玄策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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