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三）

笑面医生进那个房间后就没出来，李今念也不想和他面对面，躲进了房间里，不放心还将桌椅推过来堵在门口，坐在床上发起呆，想着之后该怎么办，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爱丽丝在又一阵叫唤铃声中归来，李今念也在这阵刺耳的声音中醒来。　　　　爱丽丝很高兴地把李今念从房间里叫出来，献宝一样地拿着几根细细的褐色的管子递给李今念。　　　　李今念奇怪地接过，管子就是塑料袋里装着褐色的浓稠的液体，软软的，像她小时候吃过的管装果冻。　　　　“这个是？”　　　　“今天刚好发工资啦，五根营养剂，都给你，谢谢你请我吃那么好吃的东西。”爱丽丝说着，眼睛还恋恋不舍地在五支营养剂上流连而过。　　　　营养剂？工资？李今念看着手上的几根“果冻”，问爱丽丝的工作是什么。　　　　爱丽丝就很随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碎石块出来。　　　　李今念惊呆了，她伸手接过，那些碎石块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大小小，透明的，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钻石、绿宝石、红宝石、蓝宝石、翡翠……　　　　我的天，李今念都不敢想有生之年能买得起任何一块。　　　　“……你的工作就是挖这些晶体吗？”　　　　爱丽丝一点儿都不知道李今念为什么激动，点了点头。　　　　“然后你的工资是五根这个？一星期五根？”李今念又看向那五支营养剂。　　　　“对啊。”　　　　李今念觉得更大的谜团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将爱丽丝拉到身边，问她为谁工作，谁给她发工资，这些宝石运到哪。　　　　爱丽丝就告诉她：“我是挖掘队的，我们每天去矿洞挖这些石头，每天有一根营养剂，一星期后还一次性发五支给我们。不过挖掘队只招年轻的身体强壮动作灵活的人，姐姐你想去吗？你这样过不了考核的，你如果想找工作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去淘金队，不过虽然对技术上没什么要求，但体力上要求比较高，工资一星期也只有两支营养剂；发电厂的焚化炉倒是一直很缺人，但那边就太辛苦了，你肯定不行……我不知道老板是谁啊，反正是地上的人吧，那些石头都是要送到地上去的……”　　　　地上！李今念猛然打断爱丽丝的话，“地上有人生活？”果然如此吗？！她早就有所怀疑了，她怀疑蚁巢是不是其实是一个贫民窟，因为温饱就是他们生活里最大的难题，以至于都开始吃人了。如果蚁巢只是贫民窟，而不是世界，那么她就可以不留在这里了！　　　　爱丽丝点头，“不过我没见过地上的人呢。”　　　　李今念异常兴奋，地上有人，她可以去地上生活，余生不一定要在这个可怕的没有一丝阳光和树木的地下蚁巢生活，这让她感到振奋，对未来再次充满了希翼。　　　　这时笑面医生从那间紧闭的房间里出来了，爱丽丝立刻迎上去，像个小丫鬟一样问东问西忙前忙后，笑面医生扔了一只很大的翅膀给她，说：“晚上吃这个。”　　　　“好！”　　　　李今念就一边叼着营养剂吃着，一边看爱丽丝直接将那根翅膀带着毛一起砍成好几块，然后一股脑扔进砂锅里倒水进去炖，炖了一会儿就撒点盐两人就开始吃了。一边吐毛一边吃肉。　　　　李今念：“……”　　　　“姐姐，你吃吗？”　　　　李今念说：“我吃这个营养剂就行了。”　　　　李今念觉得这个营养剂不太好吃，没有味道，也没有果冻的Q弹，浓稠的口感甚至有点儿恶心。但确实是比这里一般的东西好吧，能感觉到身体补充了蛋白质，正在饥渴地吸收。　　　　吃完后，笑面医生又回到那个房间里去，李今念连忙问爱丽丝去地上的路。　　　　爱丽丝皱了皱眉头，“姐姐你为什么要去地上？不是有吃的吗？”　　　　“我就是想去看看。”　　　　李今念恳求爱丽丝带她出去，现在蓝胖子的事一笔勾销了，就算遇到区长那些人她也不一定会死，而且蚁巢危险重重，无论如何只要出去这扇门就会有危险，更何况笑面医生留她在这里，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也许等待她的是又一个可怕的折磨，她何必顾虑太多，万一她成功离开了蚁巢呢？　　　　爱丽丝很为难，说要问问医生，笑面医生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稳固如山，李今念无法说服她瞒着医生带她离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丽丝去敲门。　　　　笑面医生听了爱丽丝的话，看了李今念一眼，那张微笑面具下的表情不得而知，只听他温柔又显得几分散漫的嗓音说：“她想去你就带她去吧，有情况你记得优先自保就好了。”　　　　第二天，应该是第二天了吧，反正是爱丽丝睡一觉起来的事了。李今念跟着她离开了这个山洞，她眼中映入的便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黑暗让她焦躁，让她不安，她无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她一定要回到阳光底下去。　　　　想着，李今念刚要问爱丽丝有没有手电筒，就见爱丽丝的表情变得痛苦狰狞，身体僵硬地抽搐着，吓了李今念一大跳，“爱丽丝……”　　　　爱丽丝肢体扭曲的缓缓地趴到了地上，她的肢体开始在她的抽搐中发生了变化，双腿的骨头缩短，双手拉长，腰部、胸部、臀部也在变化，黑色的毛发肉眼可见地从毛孔里冒了出来，在李今念震惊地注视下，她的表情在痛苦狰狞中逐渐变化成了另一幅非人的面孔，整个人活生生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动物。　　　　柔软的四个大掌，头顶立起尖尖的耳朵，还长有鹿角，浑身漆黑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绿色竖瞳，李今念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但绝对不是李今念那个世界里的任何一种动物。　　　　李今念呼吸都停止了，瞪大双眼浑身僵硬地看着爱丽丝的表情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甩了甩尾巴，抓地向后伸展了下四肢，尖利的爪子从毛茸茸里刀子一样弹出来后又收进去，然后抬头看着李今念。　　　　【走吧，爱丽丝。】　　　　李今念恍惚中想起医生的那句话，原来如此，爱丽丝不是在现场，她就是那只拉车的动物。　　　　李今念紧张地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爬到爱丽丝的背上，爱丽丝的毛发粗糙并不柔顺，但触感依然是动物的柔软温热。　　　　她跑了起来，速度很快，转眼就让李今念彻底淹没在黑暗中，为了不被甩掉，她只能趴下去，抓紧她脖项上的毛发。　　　　“爱丽丝，你是人吗？”好一会儿后，她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还是不是。”爱丽丝说，明明不是直立的人，却口吐人言，“我本来要死了，医生救了我，他把我的头装在了这具躯体上，我就又活过来了，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今念沉默了瞬间，夹着爱丽丝的双腿微微动了动，她又问：“那医生是人吗？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多吗？”　　　　“医生？医生是神！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做到这种事！”爱丽丝斩钉截铁地说，口气里那种狂热信徒般的崇拜和信任让李今念觉得她说出这话也很正常。　　　　李今念对这个世界本就一无所知，爱丽丝知道的不多，笑面医生又不是那种乐于为人解惑的人，她只能暂时自己去摸索。　　　　爱丽丝跑得很快，而且不知道是现在还太早还是她有别人不知道的路线，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的样子。　　　　空气在某个时刻开始变了，李今念嗅到了浓重的臭味，她的鼻子已经有些失灵，可是此时此刻还是嗅到了那么重的臭味。　　　　她刚张嘴要说话，就听到爱丽丝说：“抓紧，趴好，闭眼。”　　　　李今念立刻抓紧趴好闭眼。下一瞬就感觉爱丽丝带着她冲进了什么东西里，巨臭和不断挤压来的东西让她几乎窒息，她都来不及思考，眼皮骤然被一阵刺眼的光刺到。　　　　“到了。”她听到爱丽丝说。　　　　李今念好半天才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虽然它几乎将她灼伤，但李今念是欢喜的，她渴望阳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一想到现在正沐浴在阳光下，她几乎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睁开眼，看到了蔚蓝的天空，天边挂着初升的太阳，朝阳似火，云彩都燃烧起来，洒落在肌肤上，温暖得她都发起痒来。　　　　但她只欣喜若狂了几秒钟，她很快意识到空气中飘荡的恶臭，脚下恶心的柔软，还有从远处传来的阵阵轰隆声响。　　　　李今念低头，然后环顾四周，震惊地发现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到让她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世界本来就是很大的，一个人本来就渺小，不应该这么震惊和不可思议，可是李今念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垃圾山，不，应该是站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坑里，放眼望去，坑底是满满的厚厚一大层的垃圾，有些因为垃圾太多了，鼓起来，形成了一座座垃圾山。　　　　她和爱丽丝正站在一座鼓起来的垃圾山上，看到了那遥远的地方，那圈将他们包围的山壁。　　　　这个垃圾坑是那么大，比李今念曾经旅游时见过的所有山谷都大，让李今念觉得自己像一滴水掉进了汪洋大海里。　　　　李今念看到有很多小孩和老人女人在各个位置上翻找垃圾，渺小得像一只只蚂蚁。那阵轰隆声响从远处传来，李今念循声望去，看到那边山壁下面，一个大烟囱正在咕噜噜冒着白烟，有不少人仿佛裸着上身正在搬运垃圾往烟囱里去。　　　　一列从这里看就像玩具一样大小的火车从那高高的巨大的山壁上方冒着烟驶过，然后缓缓停下，垃圾就像水一样从其中一扇门里哗啦啦倾泻进了这个巨坑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