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只悔年少成一诺 今日的诺埋下明日多少泪水多少错.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胤祥自那天回来后就被他皇父狠狠骂了一顿。然后一脸蔫拉吧唧的冲进书房里捣鼓捣鼓。珀钗那边离预产期也快了,我只安心守着我的孩子。于是往年唇枪舌战弄得鸡犬不宁的王府倒是安静了很多。 十月初一是他的生辰。我和几个侧福晋张罗着在府里摆了席。诸位阿哥都带着福晋来了,我也有了个机会来见见这一群人中龙凤。太子品相端正,但是眼角眉梢总有着几分不安,看久了只觉得辜负了那一副好嘴脸,腾腾的浮躁。四冰块看久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因着十三生辰,一直都微微弯着嘴角,只觉得偏有一股出尘的仙风道骨,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人会是心狠手辣的皇帝,而不是飘飘不入凡尘的仙人。八阿哥的确是那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过阴柔了些,但是一直抿弯了的嘴角,与说话时不疾不徐的气度与风范,很难想象当这么个男人被叫做什么“阿其那”,会是怎样的恨意与作践。 九阿哥邪邪的,薄嘴唇微微上翘,和旁边的十阿哥形成鲜明对比。十阿哥呵呵的笑,全然没有半分皇子的尊贵气度,八爷党的三位阿哥,真是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十月三十是四哥的生辰,连帖子都是四福晋亲自送来的。这是表明了的亲厚,但是我总是隐隐感觉这个时候的胤祥不会也不肯老老实实的跟着未来的雍正干,毕竟康老爷子对太子近来总有些不满,太子那一边又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老康对他的十三儿子倒是很不错,仿佛也没有倏尔要失宠的势头,在这个略显尴尬却又复杂的局面,有的人蠢蠢欲动,有的人养精蓄锐,但是如果不是我翻过几册历史书,很多时候我也认为这是获得信任增大实力的好机会,但是康熙总让人琢磨不定,谁知道这厚实的冰面下头是波澜不惊还是波涛汹涌呢? 但是总归是以后的主子,十月三十那天早晨我还是和胤祥一起如期到了四爷府。 四福晋看到我们来了忙忙请了进去。她原是和四爷一样的冷淡脸,但是对我这个妹子却好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四爷也是一样,看见十三,万年不动冰封的唇角也终于给我们开了会员,抿弯了十度。 我差点晕死,四冰块是多么喜怒不惊啊。那他和正在吆喝喝酒的十四一对比,要么怀疑这两兄弟不是一母同胞,要么就是,这四爷是经历过一番怎样的风风雨雨才会变成这样的性情。 我正一脸坏笑的对着未来的主子腹诽,胤祥却在背地里踹了我一脚。我回头一狠瞪他,他却又在和他的四哥扯动扯西。四福晋好似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少不得笑一笑,然后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体己话。 她望了望我的小腹,只笑道:“我们常说日子同流水一般的过。你瞧瞧弟妹这就也上了月份。只可惜我那苦命的晖儿走得早…这些年伤了身子,再没添上一个…” 我不欲她伤感,只又拍上她的手,劝慰道:“今日是四哥的寿辰,嫂子何苦来说这样的话,惹了自己掉眼泪子?说句让嫂子好笑的话,我们家爷恨不得让我变了母猪才顺了他的心思呢!来日啊我若是真变了母猪,生了七八个在脚下跑,那还真得麻烦四嫂子帮了我带带,全抱走了最好呢。” 四福晋好笑的望了十三一眼,随即又看看我,只笑道:“这也是亲妹子才说得出来呢。我也不求七八个让我脑仁儿疼了,我素来最欢喜女孩儿的——说起孩子,现下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有折磨你呢?” 我嗔怪的望了望十三,道:“再怎么折磨我,全全儿怪了那位爷去!这孩子怕是个女孩儿,喜静不喜动的,倒是也好。” 四福晋点点头道:“那便好了,你是头胎,你是不知道,我怀弘晖的时候,吐到整宿睡不着觉。那孩子天生胎里弱,我跟了四爷那么些年,不能为他添个一子半女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忝着嫡福晋的位子,心里什么滋味儿?德音,我素来在妯娌里,认为你是个梯己的,况且我们家与你们家爷又是从小长大的好兄弟。人只说我们家,个个冷着脸,淡淡的。说到底你四哥也是个这般的性子,想着任性,却逼着自己老成。到头来所有的苦都得自个儿捱着!我心疼他!当初弘晖没了的时候我整宿的哭,他也是伤心的,却只能搂着我强装镇定。这一路走来,怕是我俩都是一样性子的人。好容易有你们通透的可以推心置腹,你们若是生分了,你叫我们怎么办?” 她说了一长篇,最后绕到万万不要生分了。我愣了会子,随后幡然醒悟不由叹道好一个伶俐周全的四福晋。不当皇后简直是枉费了人才!我了然,只陪笑着道:“四嫂子多虑了。平时对妹子的照拂妹子无以为报,要是再生分了就是妹子对不住嫂子了。” 四福晋微微抿唇,只点点头,道:“十三弟和妹子只随意闲逛逛,外头还有席,我自去张罗张罗。” 我颔首,拉着十三出了门,因着离开席还有一会子,我俩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他觑着我,没好气的道:“你说说,你们妯娌间又说了我些什么?一路上嘀嘀咕咕的,你可别说得我嫂子恼了我。” 我掩着嘴笑,眼睛里传达着深深的鄙视,他显然看不惯我的眼神,只嫌弃道:“这一胎落了地马上给我送到书房去,爷要亲自带着,免得跟在你身边久了,三两天就嫌弃她阿玛。” 我低头,只道:“那可不行,我儿若是一出生就跟着她这个木头阿玛,怕是还不会爬就会说什么孔孟之道之乎者也了呢!” “敢情你对我成见挺深啊。”好像真的有几分不满。 我咧开嘴,大力的赞赏了他一把,让他的脸更加的黑了,“爷,人贵有自知之明!您觉悟了!” 在四爷家耗了一中午,但是当我坐在席上头看四爷四福晋的时候,便是完全两种感受。四爷那抿弯十度的嘴角直接变成了平角,一脸的镇定还带着缕缕威严。旁边的四福晋也是一脸的处变不惊,哪里是方才和我推心置腹说不要生分的四嫂子?我想未来治天下的人果然是屌丝中的屌丝,评个影帝影后那不是问题。这回胤祥果然乖乖的没有多喝酒,只是因为场面来了三杯而已。 人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扶着我家这位还没有尽兴的爷回了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十四扶着他家福晋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他们依言粗粗见了礼,我才注意到十四脸上有一记大大的掌印,正想问,十四却把头一偏,只说了声:“嫂子无事弟弟先走了。”便不再让我看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却看见两个人的眸子里都分明写着“我啥也不知道”,只好相视一笑,回了府便也就各自忙活起来。 十一月九日晚间瓜尔佳氏那边便痛起来,十一月胤祥随着他皇父谒陵,好在康熙仍是放了他回来,他坐在书房里,我也同他对坐。入了冬难免冷些,周围早已经设了炭火盆子。直弄得整个房里暖烘烘的,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满壁的书上,给人一种岁月历史的厚重,一种难言的安宁与岑寂。偏生他还没有关窗子,还可以听见瓜尔佳氏一声声□□。他只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来转去,又不耐的拿那扳指去叩小几,发出嘟嘟的声响,只让人觉得沉闷得很。 我倒是感叹时光飞逝,转眼间又是一年的时光消失,去年今日,我还坐在暖阁里做着针线活儿,还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刚刚认识身边的这个人,还与他水深火热,两不相容,还有着深深的隔阂。 我撂下手中的书,只一挑眉,问道:“爷心里头这么急,怎么不去瞧瞧?” “瞧?”他声音提高了八度,玉扳指差点被他叩碎了:“我又不能替她生了,左右她也不是头胎,有分寸的。” 我瞪了他一眼,不过他倒是满心的心不在焉。我心里也是烦,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等着别人生产,就是怕不好了,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担不起责任了,主要是我身边这位即将出生的孩子的阿玛居然无动于衷,让我不禁有些气恼,抬眼又是乌沉沉的天。我只好拿过纸来开始写写画画。 我初中的时候化学就一个渣渣,偏偏我还想把化学给补起来,于是我每当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写化学公式,写满整整一张A4纸才算完。不过好歹高中选了文科,才不用整日里这里碳酸钙那里硫酸铜。 而今到了这里好久,脑子里都是满语理事场面话,化学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是理科真的是一个理字,一切的排列又仿佛遵循着某种特定的顺序,让一颗不太坚强的心还不至于系统崩盘。 于是我就又开始努力回忆着化学公式,默元素,想性质。当我用毛笔歪歪扭扭的默完了一张纸,长舒一口气,神清气爽,才看见身后的人一脸黑线,眼睛里满是迷糊与茫然,他愣了好久,才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正想着搪塞他,不料珀钗那里的大丫头扶枝急急闯了进来,也不正眼看我,只对着十三匆匆行了一礼,道:“奴婢擅闯!侧福晋于子时诞下小阿哥,母子平安。只是侧福晋身子虚弱,口里含糊着喊着爷,劳烦爷去瞧瞧!” 十三一时跟个火急的猴子似的,看了我一眼,只忙忙跟着扶枝出去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好像心里狠狠被抽去了一脉,四肢只觉得无力得很,还有那种涩涩的味道蔓延全身,随即瘫软在他的椅上。 宫里头给新阿哥赐了个“昌”字,弘昌弘昌,史书上好像看到过这个名字。不过现下他是十三的长子,虽然是庶出,但是也为珀钗沾了不少光,自是侧福晋之中的第一人。 小阿哥洗三后我便成日里闷在屋里,但是事情也不能全部撂下。眉似现在来得比十三还勤,我只是觉得身子懒怠不想动,她便也在身旁说说话儿凑趣,有时候晚间就是睢儿,眉似和我在一起守着豆大的灯火,共聚一堂。 你问我们家爷哪里去了?一来年下他皇帝老子传唤得频繁,二来,珀钗那边生了长子,再加上长女月儿,可算是一家四口。弘昌那孩子我远远见过几次,胖嘟嘟的很是可爱,但是珀钗爱他如命根子,轻易不让人瞧了去。每次我回房,要么是书房的灯火不绝,要么是珀钗的院子里的欢笑深深地刺痛着我的耳膜,没人的时候我也一个人对着镜子笑,笑自己的虚无,人家的一家和乐,我反而成了尴尬。 于是我反而喜欢去德妃那里坐坐,一段日子德妃反而觉得我颇合她的心意,德妃素来是温和的,况且先头孝懿皇后去了之后,中宫空虚,便也是德妃在协理。娘儿两个不时嗑嗑瓜子唠唠日子竟然也可以打发了去。 只一日,我来的时候十四福晋正好出来,见了我倒是愣了会子,复杂的看我一眼,道:“拟棠还在里头跪着,额娘近来存了脾气,她被训得不轻,绛锦劝嫂子不要淌了这浑水,额娘想必无心再见别个,嫂子且先回去罢。” 我顺下眼,微微笑道:“多谢妹子提醒了。只是额娘昨儿个千般嘱咐了要这个花样子,妹子也是一片孝心,我们彼此彼此。” 她转而笑道:“既然嫂子执意要进去,绛锦不拦着嫂子。只万般不要提起四爷,便也就大安了。嫂子…”她抬眸,凝重的看了我一眼,只道:“绛锦腆着脸,只和嫂子求一求,妹子忖着我们家十四爷自和嫂子交情不错,必然不会薄待了嫂子。来日我们家爷若是同十三哥不合,烦请嫂子顾念妯娌情,兄弟情,且宽宽十三哥罢!嫂子便念着兄弟的一层儿,咱们又是多年妯娌,来日绛锦若是为咱们家爷求嫂子什么,嫂子万般也得答应了。” 我听得背脊上一阵冷汗,不由仔细打量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怎么会这般未卜先知,晓得十四的下场,还是心思通透到这般地步了? 我于是敷衍道:“妹子说的什么话?十四爷是皇上颇喜欢的儿子,德妃娘娘又爱得跟什么似的,可见妹子是多虑的。” 她仍然是没打算收口,只固执的道:“千般万般嫂子若还惦念着,嫂子就答应了我。我总不过是念着,人世间月盈则满,盛极必衰的理儿。今儿听见额娘斥了四嫂子,不免多了心——只但愿这是我们女儿家多心,总不过全为了爷。” 凭着她那句“总不过全为了爷”,我重重点了点头,只道:“好妹子,嫂子如何能不答应你?咱们心都是一样。”我苦笑着说完她说过的那一句话,“总不过全为了爷。” 绛锦只执着我的手低着头,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宽慰些许,只道:“好妹子,人啊,往往就是这样,少想一点,少顾念一点,便没了那多的烦恼处儿了。” “怎么能!”绛锦的眸子幽幽的对上我的,“嫂子,我是爷的嫡福晋,我这生生世世也只有他这么个夫君了,我不为他着想着,我活着为了谁呢?” 她见了礼便也就回去了,我这才上了阶,刚到廊下,便听得一声怒喝,周遭的人想必都被德妃支走了,我也就专心听墙根,隐隐听见却不太清楚,只听德妃喝道:“天可怜见儿,我怎么生了个这样的混账…他是分不清谁是亲娘谁是养娘…前头佟佳氏…我知道我是身份卑微,不能给他这个贵主子一个好前程…他只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偏佟家的都高看一眼儿,你回去问问他,他额娘究底姓佟佳还是姓乌雅!若是佟佳…不必来了…老十四到底是不是…还是他冷到眼里头没了娘没了弟弟?!” 四福晋的声音一向温和,此刻却是不属于她的倔强与刚毅,她道:“额娘!头些年…是跟着前头皇后…您便当他心里没有额娘…若是没有,他做的那些又是为了什么…同样都是儿子…十四弟…额娘不觉得偏了过头么!媳妇这些年…万分不敢顶撞额娘…但是额娘…” 又说了好一会子,德妃方断喝道:“你们都出去,滚出这永和宫去!” 我鲜少看见德妃发这样大的脾气,听见花盆底儿着地的声音,我才退后,装作刚刚进来的样子,四福晋扶着门沿跌跌撞撞的出来了,向前一倒,我忙稳稳地扶住她,替她挽好鬓边的碎发,低声道:“额娘许是没有弄清究理,嫂子快去净把脸,别让四哥看了多心。” 四福晋的眼边还残存着泪水,提到四爷便马上抹了干净,给我个眼神算是感激,扶着膝盖出了影壁。 我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再想想那个冰块四爷,不免觉得又是叹息又好笑。果真是缘份使然让这二人在了一起,有着同样的果决与刚毅,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脆弱,摆出一副坚强的堡垒,谁知道心里是万顷的孤独。 我进了昏沉沉的大殿,德妃想是累了,靠在榻上。听见声音微微抬了眼皮。我端端正正做了礼,笑道:“媳妇又来叨扰额娘了,前些日子额娘提的花样子,媳妇寻了好久才寻出来呢,今儿个给额娘送来了,额娘赏脸瞧一瞧?” 德妃这才笑了笑,招手让我坐在她身边,我道了不敢,寻了绣墩坐在她身下,道:“如今天儿越发冷了,额娘多好歹也注意身子。” 德妃执过我的手,从发上拔了支做工精致的嵌八宝如意步摇插在我的髻上,半是叹道:“德音,你那嫂嫂不懂事,额娘身边,可心儿的只有你这么个媳妇了。额娘过了这些日子,却发现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是心里头以为的那样。想要如意遂心,那是大礼上的吉祥话儿。想要母慈子孝,人家偏偏儿不领你的情!德音,额娘只求你,额娘信的人不多,但是却肯相信你!你必须答应额娘,往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欺了额娘,跟额娘生分了!” 她死命攥着我的手,长长的指甲硌在我的手腕上生疼。我点点头,道:“媳妇万万不敢的。” 德妃的眼神暗了暗,只松开了手,道:“额娘累了,你且回去罢。” 我坐在车上只是纳闷的想,我今儿怎么答应了这么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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