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暂理琴和瑟 我轻调琴瑟,弹一曲去年天气. 日头正毒,我歪在蒙古包里哪里都不想去。正准备找点东西来吃,睢儿掀了帘子进来,道:“主子,外头有个蒙古的使女,说是她家的格格要见您。” 我闻言,顿时呈死尸状歪在榻上,又好笑又后怕,躲不掉的还是躲不掉,敖登格日乐,到底是找上我来了。 我随着那蒙古人到了另一座蒙古包,打了帘子进去,只见敖登格日乐正一个人坐着,见我来了忙起身,让使女出去,含笑道:“孟姑娘来了。” 我忙低下头同她见礼,她反而一把扶起我带我坐下了。看起来她比较随便,穿了一身骑装,肯定也不是想抓着我长篇大论的唠嗑,其实蒙古人就是这一点好,直白又爽利。哪里像德妃?我甫一入永和宫正殿,看见德妃梳得齐齐整整的,便晓得十三爷今儿个又要一个人吃饭了。而且德妃同我唠嗑唠得七荤八素,从顺治朝的孝庄皇太后扯到本朝的后宫,然后扯到各皇子福晋,扯到花时…其中频率最高的还是十四和他福晋完颜绛锦,面对老四则是淡淡的,顺带鄙视孝懿皇后佟佳氏。 但是这位苏完瓜尔佳格格就不一样了,她很随便的给我递了杯奶茶,然后开门见山:“我晓得你,你是十三的福晋,对不对?去年的事情我还记得呢!我听说你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满人的女儿,羞不羞!” 她显然是打趣的意味,我也放下了心思,只一味低着头,道:“我脸皮厚着呢。” 她显然有些被雷到,缓了好一会子,才道:“我以为你是个多难相处的人呢!既然去年我们有了交情,不如我们交个朋友。草原的风景,好吃的,管饱你心满意足的。” 我疑惑,只抬起头来,问她:“格格怎么这样对我呢?” “一来你是他的福晋,二来…”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两腮染上一抹嫣红,只推了我一把,道:“去年我问你的事,你可得给我保密了!” 我忽然想起去年她十分羞怯的问我关于十三的一切,还有我良心卖队友的回答,不禁笑了出来。当年本以为这位格格有多么娇气,转念一想,看看身边的女子不禁有些好笑,果然是错了。草原的儿女天生有着一轮骄阳,不必京城深宅大院里的女子,霉坏了的阴柔。 其实我从前也是这种人啊,不喜欢矫揉造作,我想哭便哭,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全然不后悔,哪怕世界在我面前倒下,我都不会害怕。 只是作为他的嫡福晋,总是得收敛了性子,与我往常的脾气,遇上瓜尔佳珀钗,早就一顿拳脚一顿骂了,哪里还会忍着,说一声“钗妹妹这是什么话?” 他在我心里都已经根深蒂固了,那么我呢?在他心里的天平上,我和皇位,究竟哪一个重? 答案似乎有些明晰得让我不想去仔细探究。 性子相近的人总是很容易交成朋友,何况我们又都是坐不住的人。她让丫头给我拿了身她的骑装,她是水蓝的,给我择了浅绿色。她拉着我的手边笑边和我走了出去,道:“我知道你的骑术,我们去骑马,去看草原。” 有她陪着,我也有一定的基础,所以自然不会摔下来。我们一路策马,她兴致勃勃的同我讲草原上的趣事。遇见有牧民家里,我们就下马,讨一杯奶茶解渴。敖登格日乐是草原上共同捧起的星星,牧民自然是晓得的,于是也格外尊敬。我们直到傍晚时分才回了营地,是时夕阳如火,仿佛为天空贴上了一层金箔,草原很宽阔,一望无际的宽阔。仿佛整个人都浸在一块硕大的琥珀里,就要溺毙其中一样。 敖登格日乐已经派人去同她父王说了,我们不与康熙他们一同吃饭,敖登格日乐说她要了烤羊,晚上带了酒去她帐子里吃去。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天我吃饱喝足,醉醺醺的回到帐子里是何等的满足。 一连几天我似乎都是这样过,逍遥又自在,仿佛是压抑了很久之后的痛快。这几天想必十三也很忙,所以我几乎不怎么见到他。很多时候我想起他的面容,就会想起他那天晚上的反应,好不容易平和的心情又变得一团乱麻,所以干脆不去想他。 直到有一日,敖登格日乐把我拉住,这样跟我说:“这几日我去找他,他都说有事。孟姜,你帮我说说吧,”她固执地摇晃着我的袖子,又迫不及待的为自己辩白:“我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算最后一次了,你让我见见他,同他说一些话。” 我脑子一时有些打结,好像是被别人骗了一样。好半晌,我才呆滞地放下手中的羊肉,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为了这个?” “好孟姜!”她急红了脸,只道:“你若是这样子想我,我也不必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只是想最后见一见他,不为别的,为一件很打紧的事,你若是还把我当个朋友,我求你答应了我。” 我缓缓站起来,不由自主的冷笑,她大概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忙摇头道:“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真的,你信我。” 我看向她的眸子,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不是紫禁城里的女人,她是大草原的星星,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我无数次的触摸着这个对我而言陌生又熟悉的词语——朋友。想起现代那群陪我共同拼搏在青葱岁月里的人。那一帮人,好久不见的那一帮人,忽然十分的怀念。怀念在教室里同桌之间互相传小纸条聊八卦,怀念那个总在门口望风的苦逼同学,怀念老来了全班一秒回归寂静,怀念那一段忙得昏天黑地却又幸福充实的日子,朋友,这个词语,在这里,太少见。 我终于说:“好格格,为着一句朋友,我去说。” 他没有料到我会来,帐子里正咕咕噜的烧着一壶水。旁边有个小丫头,站在他身边,低头为他磨墨。 我有些尴尬。正听见他唤:“明嫣,新墨要磨得轻些,刮坏了砚堂。” 我将身闪了出来,只是微微冷笑:“瞧瞧我,来得不巧。”他恍然一抬头,不免四目相对。他离我仿佛那样远,而我又仿佛只是他身旁那么多姬妾中的一个,或许不过只因为我是嫡室,他才会那样待我。或许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我努力压下我这些散漫无边际的思潮,只是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折,似乎是随意一般的将它压在一旁,起身挥手叫了那丫头出去,近前来道:“你怎么来了?” “没事儿来瞧瞧你。”我走到案前仔细瞧那砚堂,一抬头却看见他打量着我,用我从未看见过的眼神。 “可惜这砚堂刮坏了。红袖在旁,爷可真是会享受。”我漫无目的的看着,似乎是不经意的道:“方才写什么呢?我要看看。” “你一个妇道人家,看这些做什么呢?”他别开目光,随意的笑道:“出去罢,我去陪你策马。你这些天同敖登格日乐在一处,不晓得你马术可否精益了。” 我缓缓阖上眼,一霎时却又睁开,仿若有些云开月明的况味了,我自嘲的笑笑,指了指,又道:“真的看不得么?” 他压重了语气,只负手看着我,道:“你今儿怎么了?德音。” “没什么。”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只绕着他走出了帐子,“走啊,咱们骑马去。” 他还是一身水蓝的袍子,悠闲的骑着马陪我在夕阳下踱着,天空如金,一望无际的是火烧的红云,仿佛是未明的不散的烟霞。那云沉沉的压在天际,隐隐有着几道金色的裂纹,明晃晃的,很刺眼。 我们无言的走着,横亘在两人之间是永恒的沉默。我时而抬头看他,他正盯着鞍骑沉思着什么,黑色的眸子里是我所不懂的深邃。时而他也会抬头瞧我吧,他是否看见了我的眼里是无垠的忧伤? “天色不早了。”他终于说话了,“我们回罢。”我忽然笑道:“回就回,但是我要赛马,咱们比谁骑得快,好不好?” “不要了吧?”他斜着眼笑意沉沉的望着我:“别输了又去偷我的好酒吃。” “不会啦!”我撇撇嘴:“你福晋是那种人么?”他作势敲了我许久,最后落下鉴定证明,他托着腮,一本正经的道:“是的。” 我干脆不理他,执了马鞭一拍马便跑了起来。那马儿也知痛,跑得飞快。我可以听见风在我的耳畔呼啸而过,夕阳下的大草原变成了一块琥珀,我多么希望我们两个就这样凝结在琥珀里。我回头,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紧随其后,风大得让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仿佛还是去年我喝了梨花酿,后劲十足的跑去策马,而今我还想这样恣意疯狂一回,用任性来暂时缓解吗?缓解什么呢?好像我也不知道吧?反正就是,心口有些疼。 眼瞧敖登格日乐找不着我,此刻正骑着马在边上,我性子上来,索性成全了她,我用力抽了一鞭子,那马前蹄一蹬,前半身悬了起来,我一松手,堪堪然摔了下去。那一刹那我想,摔死也好啊,古代失恋了,再跑到现代去逍遥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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