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妈都一个星期没回来了,你不打电话去问问吗?”    “不打。她回来了也还是那个样子,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耽误别人,——不是我说,小亚,你真不能听她说的。我劝你老实本分找一个,别一天到晚把眼睛长在什么家里做生意的、什么院长儿子、什么什么富二代身上,你要是真为了给她找个叫她看得上的女婿,你这辈子都别指望嫁出去了。”    “哦……姐,那你怎么不找?”    “我……我工作忙,没时间。”    梁韦说这话时,其实也心虚。她自己曾谈过两个,当然男生的条件根本在她妈那儿就是不达标的,不过其实也不差在哪里。她从来没把那两任带给她妈看过,倒不是因为怕她妈妈嫌弃人家,给人家冷脸看;而是因为那两任跟她交往时间都太短,实在太短了,第一任三个月,第二任两个星期,然后人家就把她给甩了。而且甩得莫名其妙,不是说给她个分手微信或是分手电话什么的把事情说清楚,而是都直接找了另一个女朋友,然后躲着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跟她分手。也不知是不是看准了她性格要强,又要面子,所以不好意思找上他们去问一个说法,就用了这种方法,跟她表明“你懂的,现在的这个女生才比较适合我,我当初找上你,是一个误会,我看走眼了,不好意思,千万别来烦我,我也不想跟你解释为什么了,反正就是分手了。”    所以梁韦曾经的两次“恋爱”都谈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称那两次经历为“谈恋爱”。那两个男生本来都是主动追求她的,可能看她长得还不错,哪知交往了几天后,很快发现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的感觉,就马上转移目标了。她后来也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性格有问题。    这两次经历让她没办法跟家人提及,所以她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曾谈过恋爱——还是两次不成功的。以前梁红常问梁韦,怎么不找男朋友?怎么不找男朋友?追着问时,她就口气很不好地说:“我身边没你想要的那种男人!”每每这时,梁红是想再追问的,可是看女儿也满面怒容似的,也就收住话尾,不再问下去了。    而当梁韦都三十了的时候,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如果跟周围的同事说自己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就肯定要被当成是怪物,是会被嘲笑的。所以每当同事问起时,她就约略地说她曾谈过两个,都不太合适。这样同事也不好再追问了,免得像探听别人隐私似的。    梁韦在浯城的西开发区工作,她大学时学的是英语教育,毕业后也算运气好,被招进了西开发区里面一所外国语学校,现在是初中部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一个月拿到手的钱差不多有七千五,在浯城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算是很不错了。    当时那学校还算好进,现在那外国语学校,想进就难了。这几年浯城归国潮很热,大批的海归,还有那一大堆刚毕业的小年轻,要是没点关系,想进这样的好学校,也是很难的。梁韦庆幸自己毕业的年份早,进了那学校,也算扎根下来了,否则现在想进的话,以她的学历,可真是难,除非有关系和门路。    梁亚当年读书时,学的也是英语教育,可是出来后,走的跟姐姐的路完全不同。    她其实完全可以靠姐姐,也进那所外国语学校工作;可她没有,她选择自己开了一间小咖啡厅。    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当时是什么想法驱使了她去开小店,而不是正经进个好单位,做一份稳定的工作。    她后来的几年里,细想了想,觉得或许是自己心里总有一种潜在的压力。妈妈成天在耳边念叨,找男人得找有钱的,得找功成名就的,那种要你跟着他捱苦日子的男人,本身就是居心叵测、没安好心的,所以千万别找那种的。她由小听到大,年深岁改之后,她就总在心里想,钱对于妈妈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她如果没办法给她找一个金龟婿可怎么办;如果能靠自己多赚点钱,也算是可以完成妈妈的心愿。毕竟通过找金龟婿而变得有钱,这是“外求”——向外求索,而如果靠自己变得有钱,那就是内求了——求自己。    有句话怎么说的,求人不如求己。这些年下来,她都深怕自己为妈妈找不来金龟婿,所以就自己努力地打理着一间咖啡厅,想说靠不了男人,还能靠自己,多攒些钱出来,也可以满足妈妈对钱财的一种向往。    她所不知道的是,梁红也不是天生这么爱钱的。她可能纯粹是受了自己婚姻的刺激,当时她跟着前夫,从他是兵营里的一个无名小卒,一直捱到他成为了科长,哪知他手里有点权之后,就开始有花花肠子,还找起第二春来了。    总之,在后来梁红的观念里,没钱的X丝就是不靠谱,男人的劣根性永远存在,狗改不了吃屎的。女人要找就要找个有点家底的,凭什么要花青春年华去伺候那些穷鬼,等捱完苦日子了,再让他们去找个光鲜亮丽的年轻女人?    她就觉得,女儿要是不漂亮,也就算了,毕竟没貌也换不来财;可女儿是漂亮的,那就应该找个可以让她们过好日子的,而不是找一个让她们跟着过苦日子,越过越沧桑的那种人。    她的顾虑也不能说是错的,也算是为女儿着想,是经验之谈;无奈女儿们不懂她的想法,大女儿是成天讥诮她贪财又可笑,二女儿是成天紧张兮兮的,总想满足了她的心愿,能为她找来一个叫她满意的,能让她在邻舍比里间抬得起头的那么个女婿,却又自觉自己身单力薄,十分馁怯,觉得自己根本找不来什么有水准的男人。    其实要说这个破败的家庭与这个要强的妈,对小孩的成长是确实有很大影响的。她们家里,两个女儿都“不太正常”,大女儿强势,暴躁性子,要强;二女儿则是相当沉默,话很少,也不太笑。    梁亚真地是很沉默的一个人。    不过这一类的女孩,倒是很适合开咖啡厅、面包店这一类精巧的食物类的店面的,总是能一声不吭地倒腾一些精致、新巧的东西,店里也会有如其人一般,静谧,安详,有一种淡淡的味道潆回着,会让人很舒服——就是那种感觉她不会来吵你,却又会把一切默默地为你准备好的感觉。    梁亚在客厅跟姐姐说完话后,就回了房间。    她们这个老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户型,地方是很逼促的。    以前她和她姐很小的时候,她们爸妈住南面的大房间,而她和她姐挤在北面的小房间。    后来她姐读大学那四年,就是她和她妈各居一室。    再后来,她姐读完大学,回浯工作,又正好她去外地读大学了。就是她姐和她妈各居一室。那四年,没有她在这个家里的日子,她不知道她姐和她妈是如何吵到天翻地覆的;而她,可能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觉得宿舍生活恬静而美好,唯一一个觉得室友个个都好好脾气的女人。    她也不知姐和妈是怎么了,明明在外人面前都算是有气度有涵养的,可是一遇上对方,就跟汽油遇上火种似的。    再再后来,她也读完大学了,回浯工作了,她就跟她妈住在南边房间里,房里分设了两张小单人床;而姐姐则单独住在北边的小房间里,因为她需要备课,需要安静,怕吵。    这一住就是三年多,快四年了,从梁亚毕业到现在,家里的“住宿情况”就是这么个格局。    现在妈妈跟姐姐大吵一架之后,负气回淮城住着去了,梁亚的南边房间里陡然间空了不少,她一个人住着,还觉得空空的。    她拿了毛巾去洗澡,一边盘算着明天开店的事。    等她洗好了澡,就回房,给她妈打电话。讲电话期间绝口不提姐姐,免得她妈妈在电话里唠叨女儿如何如何不孝顺。    她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说暂时不回去,说淮城那边的房子住住蛮好的,特宽敞,还说一回想起浯城那房子,就觉得憋屈。    挂了电话后,梁亚就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贷款买房子搬出去住。    其实这些年下来,她和她姐明明有份还不错的工作,却没有各自贷款买房,里面也是有一个缘故的。就因为她们妈妈不让她们买,还说什么哪有没出嫁的女儿先贷款买下房子的,买房子是男人的事情;所以她们就一直没买。    早两年她还和她姐商量了,要不要合力在外面买一套大点的房子,写妈妈的名字,这样的话,就算她们三个女人住,也能宽敞点,不用住得这么憋屈。    然而她们妈妈说什么:“女人,就不要把钱花在买房子这种事上,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就找一个住大房子的男人,你们早点结婚,住出去,我一个人住这里,不就宽敞了吗?——这房子为什么这么挤,就是因为你们嫁不掉啊,还天天跟我住在一起,能不挤吗?你们都住出去了,就不挤了呀!再者说,你看看现在这几年,那些老邻居们就算在外面有房子的,不也搬回来住,搬回来养老了吗?就说明这个小区还是静,还是好。”    说来说去,就是想撵她们快点出去找男人……    ————  第二早六点,梁亚先起床,把泡好的黄豆倒进豆浆机,然后下楼,出小区,到附近小菜场买了点菜,还买了两个杂粮饼——她姐特爱吃这个当早餐,如果是她妈妈在,那她还得买一副大饼油条——还得是甜大饼才行。她跟她姐都爱吃有葱花的咸大饼,偏偏妈妈爱吃甜大饼配油条,以前她跟她姐开玩笑问妈妈,是不是她亲生的,怎么她们不像她。结果她妈就说,是亲生的,她们喜欢吃咸大饼也不奇怪,因为她们的爸就喜欢吃咸大饼。她有时想想,妈妈真地是玩笑终结者、气氛终结者,说不上两句,就总能提一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回到了家里楼下,那个每天都要来小区收破烂与旧货的老头,正蹬着辆小三轮车,由楼下那一排车位前经过。她仔细看了,没有蹭到她姐的车。上次这老头在她姐车上蹭了条道子,正好被她姐看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老头也不好,一开始不知道这车是她姐的,还跟她姐吵,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的!”    结果他估计是这辈子都没有遇过如此凶犷的娘们,被她姐骂得节节败退,还逼着他赔钱,最后她姐还说:“我妈现在不工作了天天在家闲着,但凡你绕着小区喊‘收旧货了’,她就扒窗口看着你,不管你擦到了谁家的车,都给你拍下来,要你陪钱。自己把别人的东西不当好,乱糟蹋,还好意思说叫我只管好我自己,说得出来的!”    梁亚看那老头在楼边上一拐,已不见影了。她提着小菜和早餐上楼时,心想:那老头刚刚离那排车可真是够远的啊,跟避瘟神似的……估计他现在一看到这些车辆,想到的就是我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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