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六的时候,梁韦头天晚上跟上次那个相亲男约好了,早上九点半他来接她,一起去湿地公园散散步。 本来他说要来她家楼下接她的,她想了想,说把车停在大院外面好了。他当时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像她不想让家人看到他似的。虽然他没跟她挑明这话,但她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说院子里七大姑八大姨的特别多,都是退休了没事干的老阿姨,说她们这院子和别处小区不一样,她们院子里有不少都是二十年左右的老邻居了,哪家一有点什么事,大家就都知道了,还爱缠着问半天。她又说现在关系还没稳定,让一堆人问来问去,不是自找麻烦么。他一看微信,就说,原来是这样,他不知道她们大院里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就明天在小区外见面。还把他车型车款和车牌号告诉了她。 梁亚今早并没有一早就出门,她觉得今天天气十分好,外面日头煌煌的,所以得把一拨被套、枕套给洗了,再把被胎和枕芯给晒出去。 她就先把被胎和枕芯在八点半的时候晒了出去,然后一路洗啊涮的。她人还不能走开。因为她得盯着楼上没人也晒被胎这类大物件,她们这楼的南侧,晒衣服的地方,层与层之间没有遮蔽物,楼上要是也晒那种大物件,就少不得用藤拍将被子给一通狂拍,那景况简直是乱絮崩腾,那叫一个恶心。那么她本来要晒干净被子的,结果接了人家家被子积年累月的老灰,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况且,有些楼上人家衣服还滴着水的,也不看楼下的人晒没晒东西,就那么挂出来,别到时她晚上盖那被子,觉得发潮,那被子就白晒了。 楼上那几家,只有六楼还是原住户,他家在小区外也有房子,不过那房子给儿子儿媳住去了,就他家老两口住在这里,还比较顾及邻里间的一些交谊;而四楼与五楼的,都是租给外面的人来住了,其实不得不说,他们都不太顾及楼下的,那种衣服滴着水就在傍晚时往外晾,然后全把水滴在人家晒了一天的衣服上的事,就是四楼与五楼的人会干得出来的事。 这一两年来,为了这种邻里间的琐细小事,梁韦何止上去吵过一回。这种事情,梁亚是拉不开脸来上楼去说的,她这人遇事一般避着,从不主动解决问题,比方说,知道楼上的人有那种不甩干就晾衣服的习惯,她就注意着在他们晾出滴水衣服之前,就把她家的衣裳全收进来,避开了就好;而梁韦不是,一有什么别人做得不对的,就冲上去,非要说清楚。有时梁亚就劝她不要上去吵了,梁韦说她“不说明白了能行么?”梁亚想了想,让她不如好好跟人家说。梁韦则说:“唉,我每回倒是想好好跟人家说的,上楼梯的时候,我步子迈着,还一边提醒着自己,要好好说;哪知,一到了人家门口,一敲开了门,一看到了人家的脸,一想到了他们做出来的那点破事,我就来气!再然后,就变成是吵了。” 梁亚说:“我让你不要去吵,也不是为人家说话,是为了你。你想想看,你羞辱了人家,平常人哪有不想着报复的,万一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认准了你的车,给你刮一条杠子,这谁也说不清啊。除非你能做到毫无破绽,否则外来的算计防不胜防。” 梁韦一听,泄了气,说:“那怎么办?” 梁亚想想,说:“没办法,我们要是住这样的小区,就得忍受这些邻居们,你也别成天到晚说人家low啊什么的,有些人是确实还年轻,才二十一二的,过日子时想事情难免不周全,你天天骂到人家门上去,说人家low,人一定天天惦记着怎么报复,你就忍着吧。等哪天你有钱了,去住高档小区了,有物业管理了,入住人口进行严格管制了,你也就自然没这些问题了。” 梁韦这时就会回她:“我有时候,就是看不上你这副窝囊样,而且窝囊就窝囊吧,还爱给自己的这种窝囊找一种特高尚、特哲学意味的理由。——还、还高档小区?得了吧,就你赚的那点钱和我那点工资,还是别想了。” 每每梁韦说这个的时候,梁亚心里就会想:嗯,是了,看来我姐最看不上我妈的是眼高于顶,不切实际,而最看不上我的就是我“窝囊”。窝囊?对于女人来说,有窝囊这一说么? 梁亚今天早上也不能出去,她准备待到下午两点再去店里,因为她得随时看着楼上有没有“什么动静”,要是哪家哪户要晒被子或是晒什么滴水衣物了,她就赶紧收东西进来。 她晒完被胎与枕芯,就开始一通洗啊涮的,最后把被套、枕套、衣物,甚至她和她姐的内衣裤都洗干净了,陆陆续续往外晒。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她把她自己的一只内裤和她姐的一只文胸给手洗好了,往外晒,可晒完了她的内裤之后,她将她姐的文胸举起一看,觉得有些妖娆,心里忖度了半天,觉得实在不适宜明显地晒在这个,一半老龄化严重一半租客人员情况相当复杂的小区里——相当招摇了,于是,她把那文胸晾在了阳台内侧。 正晾着,她就听到楼下阳台窗户有一长声被拉开的声响。 她勾了头朝外看看,觉得应该是楼下的租客在房子里。 她想想,也正常,楼下的这几天也该往里搬了。 她那天带人看房后的第二天晚上,王伯伯就打电话给她了,说白天时,他和租客都已经到租住房里来过一趟了,把租约也签了,人家是租一年的。还说很感谢她的帮助,没想到这么快就租出去了,还说五月下旬的时候要给她送一箱枇杷过去。她就说不用那么客气,不要送东西来了,也没帮上什么忙,太客气了。 其实预备要住到梁亚家楼下的安洵,让弟弟的小助理一签签了一年,并不是说他真打算住一年,而是因为王房东在广告上写明,最好的是一年起租,他个人又觉得租金实在便宜——两千二人民币一个月,开玩笑好吗?便宜到超乎想象,所以对于他来说,交一年租金和交半年租金,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是那么地low好吗? 梁亚在楼上洗洗涮涮,忙消停了之后,就开始给店长小梅打电话,日常询问一下店里的事情,然后没事情做,就开始拿了本萨拉.沃特斯的《指匠》中文版出来看——虽然大学学的是英语教育,但是英文原版仍然看不懂,所以买了中文版的,避免看个书还得折磨自己。 她姐那天瞥了她这书一眼,说:“你看她的?你是咋滴,要变女同志了?”她说:“怎么可能?买了就把它看掉而已……这个作者,很有水平……”她姐那天狂笑她,说:“你评论别人的东西,怎么这么含糊笼统,太没水平了你,要是人家影评家、剧评家都像你一样,评论时就说……嗯……很有水平……人家不要被人笑死?”她说:“那我又不要当个评论家,我就是看看喽。”她姐说:“你这个人向来这样的,含糊笼统。” 她捧着这书,在阳台的那张小方桌边上读着——他们这栋楼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把阳台和客厅打通了,原本用以区隔阳台和客厅的那面墙就不是承重墙,所以拆了也没事,而那墙的位置就给做成了一个特别宽阔的月洞门形状,这样这整个厅也看着亮堂些。 她一边看那书,还时不时地跑到阳台窗户那儿,开了窗下来,勾头往上看看,看上面有没有人晒什么东西出来,并在心中祈祝着,别晒别晒,下午等我收了再晒。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十二点,她随意弄了一点饭菜吃。阳台与客厅交接处摆的那张小方桌,其实也就是她们家的饭桌。她一边吃着,一边心里想:姐早上出门前,我好像看到她深吸了一口气,胸一挺,才迈步出去的……我天,现在想来,由她吐纳的那种纠结神色来看,那简直是要去受刑的样子啊……我……唉,我那天劝她的话对吗?她会太压抑吗?如果太压抑了,是不是还不如不要劝她那样了……她都三十了,哪那么容易改的,这样想想,她也好可怜的……可是,她要是不改,以后可怎么办呢……要不,劝她只改一点点?也别强迫她直接从泼辣跋扈王熙凤改变成我见犹怜紫薇格格了…… 她不知怎的,忽然心疼起姐姐来。她觉得,活在她们这个家里的女人,都有点不容易,都有着奇形怪状的人格。 下午两点,她顺利收回了被子,衣服有些还没干透,她就把它们都移回阳台内侧,想着,等到了傍晚时分,应该也可以干透了。 她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经过二楼时,正好发现二楼的门开着,她也不是有意要朝里看,就只不经意瞥了一眼,见到了上次来看房的那个男人,她还注意到,那男人也不知为什么,明显一愣似的。 她也不知要说什么,就胡乱寒暄了一句:“搬家啊。” 那里头人回答:“是啊。” 她也没逗留,就往楼下走,准备去她的咖啡小屋。 二楼房子里头那安晟的小助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吓死了。 一边想,一边挪步子到门口,把大门给合上了。他原本想着,在房子里待这么久了,都没人经过大门口,为了通风得彻底点,他就把大门也开下来了,而房间里还有两个他老板公司的清洁员工,正在做着清洁。 他们这通风与清洁的工作已经做了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而接下来的一周,还要继续。 因为那天晚上他回去后,安洵还是让他传了屋况照片给他看。那安洵看前是说,不就是住个破房子么,怕什么;看后则是说,你带人进去打扫,通风,扫十天,通十天,我再进去住。 这小助理当时心里想:我就说么,一开始没看着图片时,还说得那样豪气,现在一看了图片,比谁都紧张。 其实这房子本身也不脏在哪里,只是可能这安大公子这辈子,别说没住过这么low的房子了,可能连看都没看过,所以一时之间,简直是受到了十万点的打击与百亿点的惊恐,无法承受了,就发派这小助理领人进去,拼了命地打扫。 估计十天之后,那房子里的墙要被掸秃噜一层漆,地板要被拖秃噜两层皮,厨房瓷砖要被抹秃噜三层釉…… 这小助理这几天就在想,那安大公子会不会到时住着住着,就索性叫人来给那房子内部全新装修一下?所以说啊,他那不叫来体验真实浯城生活的,而是来体验“no 作,no die”的。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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