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猎人 瞧见兄弟有如重生,慕容家的一票殿下,反应各有不同。 赵太后召慕容殊入宫那天,端王慕容钦跟诚王慕容枫都在外公干,一个去了室韦、一个去了乌桓,是以这一回,同是十年再见十一弟。讶然过后,俩人脸上各自阴晴不定。 十四十七二位爷,当然更没法淡然。要不是皇帝老爹也在场,这二位必然怒发冲冠,一气扒了他们十一哥的画皮。 而慕容瀛在这一众兄弟中,表现得最是可圈可点。他谨遵父皇的旨意,对十一皇兄关爱有加,亲自上前慰问。 晏凝若是头一回见识慕容殊这般美貌,也定会惊为天人。 奈何,此人有病,五毒俱全,当下就算真是仙君入世,也不能让她产生丁点好感。 皇族行猎这等大事,晏闻道身为国相,按理说是不该缺席的。但他家里那位夫人的厉害,朝野上下也是无人不知。 晏闻道一介书生,不懂骑射,而女儿晏凝能文能武,深得圣上器重、太后喜爱。所以说,这会儿用不着慕容衍解释,在场臣子等便已默认,她是代替父亲出现。 面对慕容殊的出其不意,燕帝慕容衍脸不改色,只有一双鹰目暗涌波澜。 侍卫禀报,山中情况良好,野猎随时可以开始,慕容衍便一马当先,带领一帮儿子飒然入得山林,只留下慕容瀛送慕容殊到营帐暂休。 “母后,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玩?”慕容殊鸡爪子胡乱去抓晏凝,当着慕容瀛的面,叫得冠冕堂皇。 “殿下哟,你可歇会儿吧!”刘嬷嬷和焦圈儿俩,一人去捂他的嘴,一人去拦他的手,又冲慕容瀛尴尬堆起满脸笑,赶紧拉着自家殿下去营地。 晏凝身为这孙子的“母后”,自然是得看着他。 慕容瀛倒也不急去追随父皇,坚持亲送这位十一皇兄。 慕容殊行路忒慢,慕容瀛陪他走这一程,足用去了半个时辰,再尽其所能嘘寒问暖,半日时光便随风而逝。 雪霜姿确似通灵,早在账中相候。慕容殊抱起老猫,假人似的发呆半刻,脑袋忽而贴近慕容瀛。他脸上无甚神采,百无一用的眼珠子,笼起的云翳却耐人寻味。 瞧着慕容瀛,他就像瞥见了壮士断腕:“小猪崽儿,别不开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孙子嗓门贼大,只教账里账外人尽皆知。 慕容瀛被十一哥赐名“小猪崽儿”,已非一日两日。他人前一向温润谦和,此时并不显愠色,还要账外众侍从勿要议论他十一皇兄,反赢得这几人称赞胸襟宽广。 晏凝默默瞧着这两位殿下的举动,心里却想,慕容殊的这句疯话,似乎别有深意。 天色已不早,账外突有消息来报,说是端王与诚王短短半日收货颇丰,圣上更是一箭射中一只黑熊。十四十七哥俩则运气不佳,连只野兔子都没能打到。 这次野猎,圣上是散心,可对几个皇子来说,就是场各展身手的争战。谁能多博得父皇一分好感,谁就离皇位更进一步。 慕容瀛听后,眼神倏然有变,就此结束和十一哥的“兄友弟恭”。飞身上马时,他最后又冲账里一望,分别扫过慕容殊跟晏凝。一抹杀机四伏的目色,被他掩藏得天衣无缝。 慕容殊方才,约么是全副精力都拿来怼了慕容瀛,等到慕容瀛离开,立马成了半睡不醒的迷态,“母后”俩字儿嚎着嚎着,就没了下音。 刘嬷嬷出帐子张罗晚膳去,焦圈儿刚要在自家殿下身边打个盹儿,却被晏凝一眼瞪住。 大营地处山坳腹地,向前走是进山的路,向后退却只剩峭壁。慕容殊所在的帐子,正位于营地里端、峭壁之下僻静处。 晏凝严肃挑个眉,示意焦圈儿跟她走。小胖子哆嗦抽了下鼻子,只得瘪着嘴随她绕到营帐后的无人地带。 “焦圈儿,你跟我说实话,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晏凝开门见山,一双杏目燃起冰焰。 小胖子瞬间肥脸煞白,一连数声“晏小姐饶命”,一身五花肉不住打颤。 他如此反应,倒让晏凝略微吃惊。她由此却也更加确信,自个儿必定是一没留神、着了不知什么道,才会有了短暂的记忆缺失。 既然这胖子已然自乱阵脚,她干脆顺水推舟,佯装凶狠道:“你想活命,就老实招来!” “晏小姐,我……我……”焦圈儿蓦地脖子一横眼一闭,“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你打死我吧!” 见焦圈儿这视死如归的滑稽样,晏凝竟有点想笑。看来威逼不成,只能利诱了。 她即刻改变策略,故意一记长叹:“焦圈儿,你若有什么苦衷,亦或是你家殿下有何需要,不妨直说。我力虽绵薄,却也不想见你们受宫中其他人欺凌。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如何能帮你们呢?” “晏小姐,你想……帮我们?!你真是个大好人!”焦圈儿哇地睁开眼,抖着嘴角抽噎,“我家殿下他、我家殿下他其实——” “焦——圈儿,我其实——什——吗?”慕容殊那锈渍斑斑的嗓子,拖着长音渗人而至,忽然打断焦圈儿的话。 这位爷就是了得,人未到,声先至。紧接着,他细长的影子便攀上营帐外壁,广袂飘摇,在帐内灯火掩映下,游荡如鬼魅。 慕容殊沿营帐外围挪移,渐渐靠近晏凝和焦圈儿。雪霜姿又在此际来了发助攻,陡然跳出此人怀抱,张牙舞爪扑向晏凝。 趁这老猫给晏凝捣乱,焦圈儿呲溜一下逃出数丈,他家殿下却在一步步上前。 晏凝好不容易摆脱雪霜姿,却发现自个儿背靠岩壁,已无路可退。慕容殊个俩眼抓瞎的病号,麻溜就给她带来场无妄之灾。 路上有块石头,直把他绊得一个趔趄。 他身子一拧巴,说往晏凝身上倒,就往晏凝身上倒,又因瞧不清眼前人和物,两条胳膊无规律地胡摆,如同一只巨型的蝙蝠。那两只苍白的爪子,一只壁咚撞上岩石,另一只则捅向了晏凝的胸脯,又寸得有如神助,直戳晏凝胸前大穴。 晏凝一口气卡在肺里,身子便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万般无奈地忍受慕容殊吐向脸颊的冷风。浅浅的伽蓝香,淡淡地药草气,很耐闻,也很让她想打人。 “母后,你怎么不动了?”慕容殊迷惘摇头,格外努力地直起身体,扒着晏凝盯了好久,“哈,殊儿知道了,母后在跟殊儿玩,‘一二三、木头人’!” “母后放心,殊儿肯定能逗您笑哒!”这孙子脑袋离着晏凝不足一尺,居然就这么做起鬼脸来,一会儿怒目圆睁扮钟馗、一会儿又搔首弄姿堪比七仙妹。 晏凝只觉五雷轰顶。 她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当这孙子是空气,努力静气凝神,以内息冲破穴道。 可惜,慕容殊乃万恶之源。 晏凝运气每到关键时刻,这孙子总能耍上一次光棍,鬼使神差,令人发指。他的这些行径均导致晏凝气息骤散,又得重头来过。 再到后来,这孙子更是变本加厉,近乎长到了晏凝身上,像只嗷嗷待哺的大尾巴狼。 就在晏凝濒临崩溃之际,慕容衍及其几个儿子凯旋而归,大营外部出了很大动静。 慕容殊脑袋一歪,突然中了邪般摇摆转身,吆喝起一声“焦圈儿”。这回他长了记性,迈出一只脚向前探了探,确定避过了石块,另一条腿才缓步跟上。 “殿下,你又有何吩咐啊?”焦圈儿生不如死地扶稳他。 “走,去看大黑熊!”这位爷摆出个吃饱喝足遛大弯的姿势,揪着小胖子就走。 焦圈儿:“啥,那‘皇后娘娘’呢?!” 慕容殊:“母后?母后过世很多年了……为什么要提她……” 晏凝瞅着这孙子远去,万里长城心中堵。 此人虽说外表人五人六了,但划开躯壳看内里,该怎么疯还怎么疯。论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他绝对四海八荒一枝独秀。 一念及此,她就无法集中精神冲穴,导致聚气缓慢。 慕容殊走出数十步,伴着两下轻咳,脸上不再有表情。 “殿、殿殿殿下?”焦圈儿战战兢兢冲他讪笑。 慕容殊只顾行进,并不搭理他。 焦圈儿又在这位爷眼前晃晃白胖的猪蹄儿:“殿下,你别吓我……哎我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慕容殊仍旧缄口不语,好像身边这胖子不是个活人,只是根拐棍。 焦圈儿见此,不时开始叨逼叨,音量只有慕容殊和他俩能听见:“殿下,刚才真不能怪我。我跟你讲,晏小姐早就在怀疑,你根本就瞒不住啦!我总想着替你赢得晏小姐好感,可你呢,你看看你都干了啥!仗着自个儿模样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啦?也就晏小姐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这要换做是别人,你死十次八次都算少。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点晏小姐的穴,是为了报复她。对,她是扇了你个巴掌,可那不是你自找的吗?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给人家看,凭什么要人家喜欢你?哼,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要我说,你是时候释放本色啦,快把实力搬到台面上吧!听我的,不要怂!” 慕容殊歘地停步,那双几乎不聚焦的招子,寒光惊现。 焦圈儿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趴倒在地上,至此再没放出一个屁。 燕帝慕容衍已和老五慕容钦、老九慕容枫返回营地正中的将军帐。十三十四十七哥仨,却并没跟着父兄一道,在大营入口处清点完今日大部队的战利品后,便不知所踪。 一只身中数箭的黑熊尸被圈在木栅里,周围几个兵士磨刀霍霍,看样子是要剖腹取胆。 慕容殊先前叫得欢,真把步子散到大营外,却又意兴阑珊,在木栅栏前站不到片刻,便薅着焦圈儿摸黑走上进山的路。 他此等行径,可吓坏了守营的将士。这大晚上的去闯深山老林,这位殿下所面临的,差不离就是个“死”字儿啦。 众人死命相劝未果,正打算去通传圣上,山中方向又于这时驰来一记快马。马上的人正是慕容均的得力手下,那位背叛了慕容殊的窦公公。 “哟,十一殿下,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想到山里去走走?我带您去啊!”豆汁儿飞速下马,贱兮兮地一笑,嘴脸别提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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