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一国在冀州正东,北与薄州相接,南邻襄州,国都滨守正在东海之滨,深处腹地而得以远离薄、襄两国战乱,更兼山海风物俱全,早先便是富庶宝地。自滨守城向西北方即可见群山连绵,山峰巍巍,树木葱茏,乡人名之祀山。 祀山之中景色秀丽,庙宇道观众多,总有骚人墨客留下墨宝诗词,若有人路过滨守,定会到山中走上一遭。只是倘若遇上山中的猎户樵夫,对方也会好心建议路人莫要太过流连。需知祀山之中风景虽好,山林广阔却远超目力可及,假如贪恋美景而太过远离城池,一个不小心便会误入迷障,寻不着出路。 总有好奇心重的过路人询问那迷障究竟为何,可惜总也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即便是土生土长最富经验的山里人,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有说是山妖精怪的,又有说是从前的古墓机关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迷路山中的人年年皆有,最终寻得出路的人只知是山路走向诡异难行,却从未遇上过什么机关神怪之流。 自十六岁离开家,林赐已不知是第几次来到滨守城,更加不记得是第几次进入祀山之中。 可此番却有些不同,除了家中商队,他身边还带上了自己刚满十二岁的女儿林宝雁。 临行时林夫人身子已经很是沉重,林赐想到自己无论如何快马加鞭,只怕都是赶不上回到家中陪伴妻子生产,心中是千万个不愿意。没想到一向沉默内向的女儿突然提出要随行,惊诧之下倒是冲淡了不少离家的怅惘。 从滨守城门出来,绕过第一个山坡之后就能看到一座老君庙。从前林赐被家里送到滨守读书时,但凡遇到严厉先生的课,便溜到这里来消磨时间,故而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一路走过来半点弯路也没绕。 「宝雁啊,里边灰尘大,你站在这儿等爹爹,千万别乱跑啊。」 林宝雁被林赐抱到大树下的石桌上坐好,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林赐的身影消失在正殿的朱红木门之后,老君庙一侧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哨声。林宝雁侧耳仔细听了听,哨音忽强忽弱,听起来却又两三分耳熟。 故人曰: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曲调只一阵便停息,片刻之后再起,随后又停,如同等人相和。 耳边还记得父亲的嘱咐,可是冥冥中似乎有个力量推着林宝雁想去一探究竟。女孩伸手自怀里摸出裁好的空白账条,又在石桌上摊开笔墨盒子,抬头望望天色,落笔写道: 「西行百步。」 随后便跳下石桌,一步步走进树林当中。 哨声依旧断断续续,走满百步之后林宝雁又仔细分辨了一阵,写下另一张字条系在树上之后,走上了右手边的小路。 之后每隔五十步,林宝雁便会挑选生长茂盛的大树在上面留下记号。 襄人多数经商,举凡大户皆有独属自家的标记,既能方便散落在外的分号彼此联络,也是帮助商队辨认道路的好法子。这虽然是林宝雁第一回跟着父亲行商,商人该学习的事宜她在家中潜移默化也学了不少。 然而走到额头上都冒出薄薄一层汗水,哨声还是总在前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响着,没有接近,也没有远离。 林宝雁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此举并不是说她打算就此放弃,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片树林中少有银杏,长成合抱粗细的更是罕见,而林宝雁清楚地记得自己方才在路边看到过一株一模一样的银杏树。更重要的是,银杏树干背向路边的那一侧上,有林宝雁亲手刻上去的林家商号标记。 明明是沿着同一条路,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可她又走回了刚刚经过的地方。 正当她低头沉思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发呆,想什么呢?」 银杏树茂盛的树冠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手撑着头侧躺在枝杈上,正笑吟吟望着林宝雁。 「怎么不说话?叔叔不是坏人,只是瞧着你生得可爱,同你做个捉迷藏的游戏而已。」 那人见林宝雁还是不肯开口,便纵身从树上跃下,方才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玩意往空中抛了抛,弯下腰递到林宝雁面前。 「小人儿好大气性。喏,这个送给你,咱们交个朋友吧!」 林宝雁仔细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东西,是个雕琢精致的骨笛,表面已经被摩挲得细腻光洁。接过骨笛之后她又沉思了片刻,接着终于开口道「路。」 来人见她终于松口,赶忙询问「什么路?」 「这条路,」林宝雁左右指了指,「你吹笛子叫我来的,应该知道怎么走。」 此人是个中年汉子,活到这样的年纪也算见识不少,却从没见过像林宝雁这样问话的孩子,足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笑得眼角细纹都显露出来。 他点点头「我的确知道该怎么走。」 女孩子稍微睁大眼睛「可以教我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有个条件,你需得拜我为师。」 「拜你为师,」林宝雁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要先问过我爹爹。」 「这个简单,」那人从林宝雁手中拿回骨笛,含在口中吹出一段曲调,曲声清亮,在山谷树林中慢慢荡漾开去,「你的爹爹马上就会来了。」 他说得果然不错,不过盏茶的功夫,林赐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林宝雁似懂非懂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名叫向子渝,同自己的父亲是旧交,父亲带自己来山上,本就是约好了要同他见面。 林赐同向子渝从日头稍斜谈到夜色微薄,又嘱咐了林宝雁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同商队会合去了。向子渝一手牵着林宝雁,一大一小两条影子被投射到山岚月影上,渐渐消失在重峦叠嶂之中。 「宝雁啊,师父要带你去的地方,叫做霁雪宫。」 「从前呢,霁雪宫在中都,你父亲可有带你去过那里?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前辈们就将这座学宫搬到滨守来啦。」 「嗯?你不知道什么是学宫?学宫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夫子,也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学生。霁雪宫很大很大,你可以慢慢自己去感受。」 原本崎岖凌乱的山道忽然就像是有了章法,黑黢黢又杂乱丛生的荒草树木统统向后退却,一片苍葱劲直的竹林在眼前铺展开来。沿着当中的石子路一路行去,庄重又不失雅致的园林就仿佛凭空浮现,微风吹过,依稀还能够听到廊檐下的风铃声。 林宝雁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来到霁雪宫的这一天。 耳边向子渝仍旧慢悠悠讲述着有关这座古老学宫的一切。 「进了门你就能看见道法院了,学宫中但凡有大事典仪,都由掌道在道法院召集道子们一起主持,以后你大了能替师父进入上院,师父就清闲多啦。」 「那边是猎场,读书固然重要,骑射也是修身必备,改日我带你去见个人,她见着你保准也喜欢。」 「我听你父亲说你喜欢读书?瞧见那座最高的楼阁了么?那里叫做上善阁,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好书,而且离师父住的院子不远,你得空便可过去找喜欢的书来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上善阁所在的院落,林宝雁一眼瞧见旁边上锁的大门「这门锁着我要如何进去?」 向子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似漫不经心说道「上善阁内总有弟子值夜,从来不从外边落锁,那地方不是通往上善阁的。」 林宝雁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况且一路走过来也不曾见到这样教人讳莫如深的处所,不禁多问一句「里面有人住吗?」 「有啊,」向子渝低头冲林宝雁挤挤眼睛,「那里边住着学宫里不听师父话的坏孩子,所以才要从外边锁起来呀。」 「宝雁以后要是遇见了,可千万不要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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