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赐是林宝雁的父亲一事,风鸿名虽然隐有预感,却还不敢这样大胆猜测。现在傅一心把这件事大喇喇说了出来,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良久之后他才犹豫着开口「那么……由她将我带回霁雪宫……」  「这当中的厉害关系,刘师叔可比你我清楚得多。」傅一心站起身走到书架旁,「至于宝雁看出了多少,她不说,就代表尚有回旋的余地。」  说话间傅一心已经将一封书信拿在手中「今日叫你过来,除了要谈及林胡之战相关以外,还有一事,对你来说该算十万火急。」  风鸿名面色一沉「可是中都父皇那边……」  「中都局势虽然水深火热,却还尚未到存亡一刻。」  傅一心将书信交到风鸿名手上「是有关你的姐姐,徵名公主。」  还未读罢全信,风鸿名已经急急起身「皇姐自请前往西滔和亲……?」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傅一心几步抢到风鸿名面前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太子殿下可别忘记,如今您不过是个已死之人,就这样冒冒失失冲出去,又能有什么作为?」  「可是——」「容在下提醒您,徵名公主是主动请缨前往和亲,而且先皇后早早故去,以她寡居多年的境况,此时不会有任何一位朝臣站出来反对。」  「何况您与徵名公主的舅父,当朝丞相任琳琅,应该还未回转中都。」  听到这话,风鸿名反而忽然冷静下来「回转中都?舅父是何时……」  「刘师叔与他见面的地方离霁雪宫并不远,想来任琳琅大概也不忌惮学宫中有人知晓此事。」傅一心重新回到几案前坐下,将被自己弄乱的书册重新摆放整齐,「至于他千里迢迢跑这一趟,除了为朝中格局奔忙之外,还有什么缘故,也不必我来细说,太子殿下应该心中有数。」  风鸿名点头「我明白。」  「他此番孤身前来,随行只有一个侍卫,该是没在朝中闹出什么大动静。」转了转桌上香炉顶端镶嵌的东海珠,傅一心随口道,「只没想到任琳琅身边竟也跟着个好手,与刘师叔动起手来也没吃亏。」  「那人该是……姜衡吧。」风鸿名想了想接道,「此人跟在舅父身边也有十余年,听闻身手了得,可少有人知晓他的出身。」  这话本是风鸿名随便接上前边的话,可未曾想傅一心听完竟大笑起来,直到风鸿名颇为不解地询问他因何发笑,他才使劲挥了挥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宗旧事来,笑可怜人罢了……姜衡这名字实在是……有趣得很。」  霁雪宫中秘密甚多,傅一心此人来历更是扑朔迷离,风鸿名进入学宫数日,对方这种语焉不详的态度也算稍微习惯,故而不做理会,仍旧在心中盘算与西滔和亲一事。  「可是皇姐她……怎么会突然自请去西滔……」  傅一心将那封书信凑近烛火「这嘛……告知殿下你倒也无妨。徵名公主既是寡居宫外,围场一事之后,更没有什么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和亲这一遭,原定的人选是慕名公主。」  「慕名是老六的嫡亲妹子,皇后又岂会坐视不理?」风鸿名恍然道,「原来如此,竟是这么一回事……有了这件事,老六只怕争不过二皇兄。」  傅一心附和道「更何况,皇后本就没有将幼子置于风口浪尖上的打算。」  风鸿名此时低下头,低声说道「可是皇姐她……」  「我虽不知徵名公主究竟作何打算,但她此举必是为了殿下考虑。」傅一心打断他,「既然交易已经成立,这件事情在下会尽力斡旋,殿下也要记得自己的承诺才是。」  风鸿名有些吃惊,道「你、你要如何插手此事?」  傅一心伸了个懒腰,躺倒在铺着软席的卧榻上「端午之后,我会前往中都……好了,今日的晚课便到此结束,小洪你可以回去温书了。」  听到对方用皇甫希对自己的称呼打趣,风鸿名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打算离开。可还没等他打开半掩的木门,傅一心又忽然道「对了……」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我猜你大概也有分寸,但还是稍微提醒一下。」傅一心说话的口气比平时冷了不少,「小曦儿那边,你还是莫要走得太近才好。」  风鸿名慢慢推开门,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之后,才一字一句回道:  「我明白。」  时节临近端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可因为皇帝宿疾尚未痊愈,太医进言请御驾暂缓迁往含凉殿,所以仅仅皇后与几位地位较高的后妃迁入了太液池边的宫室。  冀州上下皆传说皇帝陛下与先皇后姜氏感情甚笃,自其在世时便不曾大肆扩充后宫,皇后之下只有三夫人齐全,九嫔空悬其五,世妇与御妻更是寥寥。而六位皇子均已设立别府而居,偌大宫室之中,就显得格外空旷肃寂。  白日渐长之后,午后人便容易困乏,太液池边的小花园中静悄悄的,连杨柳枝都软绵绵低垂着。忽然临水的小路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宫女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殿下」,只见个豆蔻之龄的女孩子从一人多高芦苇丛后转了出来。  虽说五官看去仍显稚嫩,可女孩瓷白皮肤上生着柳眉杏眼,琼鼻之下天生含笑的嘴唇不点而红,再配着身上柳绿宫装,发辫上鹅黄色的飘带,正是个端端正正的小美人。  这小姑娘手上本牵着个玲珑的纸鸢,可惜现下不见什么风,饶是她跑得额发都沾湿在额头,仍是不见这纸鸢有飞起来的意思。她脚下的栈道由岸边一路绕上太液池,当中有一处废弃的码头,因着过去停靠船只的缘故,并没有修上扶手一类。小姑娘又只顾着回头去看风筝,不小心便失了脚,一声惊叫出口,眼看就要变做个落汤鸡。  跟在她身后的随从们也都个个大惊失色,又都赶不及上前去救,慌乱之间滚成一团。正在呼天抢地时,却见对面水中央的高高架起的回廊上一道人影闪过,等回过神来时,就见那名姑娘正被个高大的男子自怀中放了下来。  「公主、公主您没受伤吧!」  小姑娘回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仆侍们,再把视线移回来时,就见那名男子已经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低着头道「草民唐突,请公主恕罪。」  没理会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女孩子略一歪头,睁大了眼睛问道「我好像没在宫里见过你,你是谁呀?」  男子丝毫未动,沉声回道「草民姜衡,是丞相府中的侍卫。」  「丞相……」女孩皱着眉头咬住下唇,「丞相又是谁呢?」  此时桥上远远传来个少年的声音「慕名……」  听到这个声音,慕名公主立刻笑逐颜开,脚步轻快地朝桥上跑去「哥哥!」  来人正是六皇子风曜名。展开双手接住扑进怀中的慕名公主,风曜名张口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却掩饰不住语调之中的宠溺「都这么大了也个没规矩,还不见过丞相。」  与风曜名一道而来的任琳琅这才敛袖一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慕名公主松开揽在风曜名脖子上的手,上下将任琳琅打量一番「原来你就是那人说的丞相啊。」  任琳琅看了一眼仍旧跪在栈道上的姜衡,笑道「不错,微臣正是任琳琅。方才见公主不慎落水,这才吩咐家臣上前,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公主和六殿下不要见怪。」  「太傅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小常去东宫,与您也算有师徒之名,您自然是慕名的长辈,哪里会有什么失礼。」风曜名牵起慕名公主的手,「你也不要胡闹了,随我们一道去母后那里吧。」  等到任琳琅离开皇宫时,天边已是暮色沉沉。可马车从朱雀门出来,却是一路向南出了城,驶入中都近郊一处山林之中。  山道崎岖,当马车最终停在小巧的道观前时,一弯新月已经挂在东方。姜衡从前座跳下,刚刚挑起车帘,道观紧闭的大门便被人拉开了。  任琳琅从马车上走下,便见一名亭亭玉立的女道行至自己面前,款款俯身一拜,清冷出尘的嗓音柔声唤了一句「舅父」。  「徵儿还是这般多的礼数。」任琳琅将人搀起,「我如今出城不易,只好踏月而来,道观中现下可有什么人?」  风徵名起身之后稍退半步,让出入内的石阶「舅父所言,徵儿都知晓。道观中的姑子们该都安歇了,舅父只管放心,只是有一事徵儿不曾言明,希望舅父不要怪罪……」  听她如此说,任琳琅略一斟酌,接着道「有什么事情,入内再说吧。」  三人一道入了会客的偏厅,内中竟已经坐着一人,正煮水烹茶,寒梅的清气与龙脑香混在一处,熏腾得人精神不由一振。  任琳琅脚步一顿,接着就走到那人对面坐下,从善如流拿起水舀陶杯,将煮好的梅卤茶点出四杯后,方才开口道「谢兄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此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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