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陈小弟欢天喜地的大叫和陈妈压低的声音,“别吵你哥”。  陈才正在屋里默默思考,未来,怎么办?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那瞬间,像是喉咙被人死死捏住,喘不过气,想拼命挣扎,但注定徒劳无望,他,挣不开。    陈才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有多克制,才能缓住扭曲的表情和爆发的内心,在离开前面带微笑,语气平和的送出自己的祝福,   “那两位同学都很优秀,能够保送也是实至名归,真诚祝福他们能够圆梦。也谢谢老师能告知这个消息,我会仔细考虑,还想请老师批个假,今天下午家里有事,我后天再来,可以么?”    眼前头发略白的老师避开学生澄澈的眼神,侧头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有些尴尬和释然,  “行,这么多人,还是你能理解老师。别灰心,这次机会没了,以后高中还有,只要努力,就有希望。你回教室上课吧,顺便告诉静兰,让她到我办公室一趟。”    在当天上午老师一一恳切劝慰之后,重新坐下的几人表情都有些僵硬,眉头紧锁。  直至课间,几人哗的起身,随意拉了个凳子,围在面容平缓的陈才旁边,狐疑的看了好几眼,  “也是工农兵大学?”  “嗯。”  “你不生气?”    刘静怡斜看了一眼将书合起,脸上带笑的陈才,  “他脾气多好你还不知道,之前死胖子总招惹他,他哪次生过气?这一阵还能不计前嫌,笑着给人补课。”    王江刚想抬高嗓门,嗝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可这是一码事么?那个都是瞎闹,这是进大学啊!”  “哎呀,我说王江你到底生谁的气?人都没说什么,你气哪个?”  “我排第五,你排第二,本来就是一半一半的机会,没希望就没希望,也有准备,可陈才学习好,次次第一,之前老师怎么说的,铁定的名额,现在翻脸就飞了?”    杨翠细眉挑起,声音有些尖利, “他们为什么能上,呵,成绩不如咱们,群众关系也比不上,凭什么就定了他们?还让我们投票多多支持?”  向来内敛的吴林犹豫了下,开口建议,“我们能不能举报,这次名额不公平,申请重审?”  空气瞬间凝滞,没人接话。    真不知道么?那两个是谁家的孩子,几人带着苦笑,这全班哪个不知道。  申请重审?谁去组织,重申了又能怎么样?  招生办法早已经贴在了墙上,此次在初中部招收2人,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  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  不管怎么重审,这些,都避不开。  他们几个举报能掀起多大风浪,不过是以卵击石。  更何况这次名额没了就没了,但撕破了脸,升级考试怎么办?不上高中了?即使几人都知道,高中名额更少,但总归是个希望,可闹大了,什么都没了。    换言之,无能为力,聚在一起也是一时心烦,更是求个心里安慰,看,比我好的都没上,我也不是最倒霉,比惨,最能抚慰人心。  几个人没有说话,王江看了看,咧嘴一笑,  “也没那么差,大伙不还赚了20块钱,这买米都能买一百多斤了,买肉也能30来斤,大伙就别气了。”    气氛瞬间缓了缓。不是所有人都是工人家庭,何况家里兄弟姐妹多,那点固定收入,还要供自己上学,花费多少大伙都清楚,这笔钱,没人能推掉。    刘静怡突然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课本,手指细细,带着不舍,  “我弟后年也要升初中了,这次没选上,我就不读了。我有文化,回去看能不能进个纺织厂做女工,能进也不错。”  她家里四个孩子,她排老二,后两个是弟弟。先前家里两个女儿还不显,等有了儿子,大姐就退了学。    自己能上初中,也是求来的。当年她蓄着泪,抬不起头,眼泪巴巴的掉,“家里困难,老师,我申请退学,先不读了。”  没想到最后帮忙的竟然是老师,她舍不得这颗好苗子就这么毁了,安抚小姑娘之后,又几次去她家,苦口婆心,最终说服了刘家爸妈许诺让孩子上初中,要是能上大学,还供她读书。  但现在,机会没了。  吴林看了一眼刘静怡,带着无能为力的安慰,  “哎,能去厂子里也行,以后干得好,里面也能推荐名额。”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进工厂算得上是件大喜事。可对求学的人来说,在厂子里耗费掉自己的所之所学,最终变成一个纯粹的女工,压抑的心疼。  “嗯,也是,这和中奖也差不离,谢你吉言。”  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消沉。  王江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率先站起来,把凳子往回搬,  “一个个苦瓜脸,快上课了,别想了,以后谁说的准。”  谁说的准呢?    几个人陆陆续续回了座位,陈才默默的打开合起来的书册,里面静静躺着三十元,翻到最后,是一张小纸条,锐利的笔锋入木三分,转行间有些潦草,直至最后的收笔回复平缓。    水虽平,必有被,衡虽正,必有差。    他看着黑板上的笔记,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进去一张一合的口型到底说了什么,但还是静静的看着,直到下课,背起书包,径直走出了学校。    赵翠兰看到大儿子突然回了家,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回来了,喝口水,吃饭了么?”  陈才摇了摇头,把书包放在一边,端起碗喝口水润润喉咙,  “妈,上次和你说的名额老师定好了,没有我。”  赵翠兰楞了一下,“谁家的孩子?那次看到的那俩?”  陈才点点头,从包里拿出30块钱,“嗯,这是我们老师补偿的。”    看着大儿子有些低沉,赵翠兰说不出来话,儿子有多好,多喜欢学习她都知道。  68年闹起来,两年里不能上学,自家儿子嘴上没说,但干完活就回来看书,几本教材翻得都有些烂了,还是舍不得放。等之后重新开了学,每天攒足了劲头,次次拿第一。  上次大儿子回来,走路都是高兴的带风,说什么工农兵大学要招人,自己学校有两个名额,基本标准要德才兼备,成绩好群众基础好,他希望很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陈才有些愤懑,更多的是迷茫。  “这次机会还大点,高中选的名额更少。我能次次得第一,但如果高中评选,还是那些人上大学,怎么办?”    看着平时稳重的大儿子现在迷茫的让人心里疼,  “先上着,等高中再看,出路多着呢,这次不行,咱们就看别的路能不能通。你喜欢读书,咱家有钱,你想读到哪里就读到哪里,但千万别钻牛角尖。你弟不知道跟谁学的,但说的还挺对,生活处处是学习,课本上是学,咱们干活实践是另一种学。像他一天到晚,我们看着是玩,你弟怎么说,他在学人际交往呢,虽然听着牵强,但他和村里的小孩哪个不熟。”    “要是真读不了大学,咱去买课本,自学,学不会咱们就去请人来教,总归咱都能学上。”  陈才听着有些不对,两个月没回来,自己妈怎么变得是金钱为粪土了?    “咱家有钱?”    赵翠兰一时语塞,“咳咳”两声,  “之前你没回来,家里怕影响你学习,就商量先不告诉你。现在说也没啥。前一段时间你妹和几个知青合作做点心往外卖,几次下来,咱家也攒了些钱,今天这几个正好出门去城里,还说要给你买身衣服鞋子回来。”    一种荒谬外加愧疚直击心口,“小妹每次放学回来做的?”  “有的时候是放学,大多还是放假,抽上两天一做一装,这点心放不久。”  他哽的说不出话,竟然是小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干活赚钱。    学习是自己的梦想,但一想到梦想是从小妹身上剥夺下来,他心里愧疚的酸涩,自己执着上学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看大儿子的表情,赵翠兰心里咯噔一下,自家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这怕是钻牛角尖了。  “你妹不是不上学了,这是她喜欢,难道家里还供不起你们?你妹她想做,你不在家,不知道她多喜欢拿刀,一天不练就坐不住。”    瞅了眼儿子,又说:“难不成我和你爸这么没良心,让二姑娘养咱们?要不是孩子真喜欢,自己注意大,等我知道就和人把事情商量好了,我俩累死也不能让你们做这事。”    说完进屋拿了些点心,装盘子端出来,  “你妹平时就爱鼓捣这个。要是不喜欢,能花这多心思,做这么好。桌上这些就是昨天做的,你尝尝,左边说是泡芙,右边圆溜溜的是蛋挞,都是你妹起的名字,我也不懂怎么叫这个。但是吃起来香甜香甜的,你爸和陈仁都喜欢。”    陈才看着外围酥脆的金黄,内里仿佛一碰还会流动的奶黄色,咬了一口,即使有些凉,但软甜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奶香气依旧好吃的让舌尖起舞。    拿起泡芙的手还未用力,就有一点香郁的奶白色溢出表皮,看着点心微微塌陷,他忙伸手接住底部,纠结了一下,找了角度咬了一半,绵软入口即化,奶油顺着喉咙涌入,仿佛空气都泛着甜腻,陌生的口感让陈才忍不住回味,  “这是牛奶?”    “是啊,还是你大伯送过来的。之前咱喝起来味道就那样,还有点腥,怎么你妹一做就变了味,这甜的心慌,吃了几个都管不住嘴。”    他还不知道,经科学研究,甜食能缓解心情。但是吃了几个小妹的点心,内心的抑郁散了不少,现在想到名额,也能心平气和,理性判断利弊了。    等陈妈“不要吵你哥”的话音刚落,陈才就打开屋门,看着壮实的陈小弟,嘴角一笑,  “回来了?我帮你们提东西。”  等把几大袋子的衣服鞋子,果蔬肉食,零零碎碎的各种材料器具搬下车,陈才才看清旁边站的小姑娘,  震惊!蛤?这是陈意?  一个多月没见,我妹就变形了?    只见小姑娘甜甜一笑,会心一击,  “哥,现在全家就你最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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