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网

四人上了快艇，叶铮架船，一直开到浴场圈定的范围外，才停下来。　　此时风平浪静，夕阳西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映着美丽的彩霞，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　　叶飞将海龟抱起来，伸手在它的头上摸了摸，低声细语：“找妈妈。”　　然后小心翼翼将海龟放入水中。重回大海的海龟，在水面上盘旋了片刻，划着像是蹼的爪子，慢慢没入了水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叶飞趴再船舷边，睁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看着，旁边的几个人，没有去打扰他，直到过了许久，他低低又呢喃一声“妈妈”，叶铮才摸了摸他的头：“想妈妈了？”　　叶飞没回答他，只是依旧盯着海水。　　叶铮也没继续问，笑着朝另外两人：“走吧!放生结束，咱们回去。”　　　　他话音刚落，正要启动快艇，张凯骑着一辆摩托艇冲了过来，高声道：“铮哥，陈叔那边出了点事，让你过去帮忙。”　　“什么事？”　　“他们水下的渔网，钻进了一只大白鲨，不知该怎么办？都知道这是二级保护动物，捞上来违法，商量着把网割了放生，但没人敢潜水下去弄。”　　叶铮道：“行吧，我去。”　　“铮哥，你当心点。”　　叶铮摆摆手，笑：“没事，你还没下班吧？赶紧去盯着浴场。”　　“嘿！那我走了。”　　　　叶铮抬头问江晴：“不急着回去的话，我先去渔船那边看看？”　　江晴摇头：“不急。”　　叶铮坐在驾驶座，驾着快艇开向更远处，不一会儿一望无尽的海面，两只渔船进入视野。　　“阿铮！”其中一只渔船船头上，站着一个黝黑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挥手。　　叶铮举起一只手回应他：“陈叔！”　　游艇很快到了渔船边，叶铮将快艇用绳子挂在渔船边，示意几个人跟他上去。　　　　上了渔船，叶铮走到那中年男人跟前问：“陈叔，怎么回事？”　　陈叔道：“我们这儿放了半天网，准备捞起来的时候，发觉一条大白鲨钻进网里了。你不是给咱们说过哪些是国家保护动物，打捞犯法么？但鲨鱼太凶，咱们谁也不敢潜下去割网放生。你看怎么办？”　　叶铮点头：“没事，我下去。”　　“你真下去？”　　叶铮笑：“总不能让这条鲨鱼一直困在网里吧？再说我的潜水技术，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行了，我去换衣服。”　　他走进船舱，很快换上潜水装备出来，从船舷下水时，又想起来转头对跟着自己的三人道，“你们在船上等着。”　　李梦梦道：“铮哥，你小心点。”　　叶铮摆摆手，沉入水中。　　水面荡起一圈浪花，很快有恢复如常，只剩浅浅的波光粼粼。　　　　江晴默默看着叶铮的身影消失在水下，也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紧张。　　时间在他下水后，好像开始凝滞一般，每一秒都变得漫长。　　江晴抬起手表看了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分钟。　　连一旁的陈叔也开始忧心忡忡：“怎么下去这么久啊？”　　　　江晴的脑子在这一瞬间，蓦地变得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忽然跃入水中。　　“哎！姑娘……”　　“小晴姐……”　　……　　　　云泽的水质还算不错，尤其是这里已经离海滩有一段距离。江晴往下沉的时候，在水中睁着眼睛，甚至能看到有小鱼从身边游过，当然也看到了下方的叶铮，以及那条还没从渔网中解放出来的鲨鱼。　　那鲨鱼大概在钻入渔网后，挣扎过许久，身上被渔网缠绕得厉害，叶铮已经割开解了大半，但那鲨鱼仍被困在其中，嘴巴微微张开，一口利齿触目惊心。　　然而江晴看到的却不是它的牙齿，而是它困在渔网无能无力的状态。　　她忽然觉得那困在网中的不是一条大鱼，而是她自己。　　那种感同身受的恐惧将她淹没，窒息的痛苦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她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她跳下水的动静不小，叶铮闻声已经转过头朝上看来。她身上的黑色长裙，随着水波散开，一头栗色的长发，也在水中铺展开来，失真得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个足以蛊惑人的水妖。　　但叶铮已经顾不得自己有没有被蛊惑，他用力朝她挥手，示意她赶紧走开。　　可是江晴却仿佛视而不见，还在往下游过来。　　叶铮一手拉着解开的渔网，飞快往上游，拦住她的去路，另一只手伸手抱住她的腰。　　随着网被拉开，大白鲨终于成功解放出来，张着嘴在原地盘旋。　　叶铮放开手中的网，抱着江晴用最快的速度游上水面。　　陈叔和船上两个渔民正焦急地趴在船舷边准备下水，看到两人露出水面，赶紧伸手去拉。　　　　叶铮先将江晴举上去，用尽力气推倒在甲板上，然后才借着陈叔他们的手，卸力一般翻上船。　　而就在此时，那条得救的大白鲨，猛得跃出海面，离他们的距离不过两三米。　　船上的人见状心惊胆战地惊呼出声。　　　　叶铮将笨重的面罩和氧气管卸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脸色铁青，朝怔怔坐在甲板的江晴吼道：“你是要找死吗！？”　　除了还定定地看着刚刚鲨鱼游过的海面的叶飞，叶铮这带着浓浓怒意的吼声，让渔船上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　　江晴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看他，低声道：“对不起！”　　叶铮看了她一眼，寒着脸进入船舱换衣服。　　　　李梦梦挪到江晴身边，小心翼翼低声问：“小晴姐，你刚刚怎么忽然跳下去了？”　　江晴朝她轻轻笑了笑，却没解释。　　因为她也不知道刚刚为何跳入水中，也许是担心叶铮，也许只是一种忽然生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李梦梦又小声嘀咕：“我还没见过铮哥这么生气过呢！”　　话音刚落，叶铮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她赶紧噤声退到旁。　　　　陈叔笑呵呵朝叶铮道：“刚刚真吓人！那鲨鱼就离你们几米远。”　　叶铮微微笑了笑：“没事，我心里有数。”说完又皱眉看了眼江晴，“走，回去吧！”　　　　李梦梦悄悄拉了拉江晴，像只鹌鹑一样，跟在他身手回到快艇。　　开船的叶铮周身带着沉沉的低气压，一路上谁都没开口说话。　　　　踏上海滩，李梦梦拉着叶飞跟兔子似地跑了。叶铮无语地摇摇头，又眼眯眼看向独子往回走浑身湿漉漉的江晴，也不知为何，拿到纤瘦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茕茕孑立。　　叶铮忽然想起沙发上那个蜷缩在一团像个小兽的女人，他叹了口气，走上前跟上她，低声道：“刚刚我语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江晴低着头，淡声道：“没事，确实是我不对。”　　“你为什么要跳下水？”　　江晴默了片刻，笑：“可能发神经了吧？”　　叶铮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片刻，但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　　“你就这么湿漉漉地回酒店？”　　江晴低头看了下自己，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借你手机，我给酒店打个电话，让人给我送衣服过来。”　　叶铮将手机递给她：“去木屋等着吧！”　　“嗯。”　　　　回到木屋，叶铮拿了根干净的毛巾递给她：“随便擦一下。”　　“谢谢。”　　叶铮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江晴怔了一下，扯了扯唇角：“谁没有发神经的时候？”　　叶铮点头：“也是。”　　江晴这才发觉他手上有两道血印：“你手受伤了？”　　叶铮低头：“应该是刚刚割网的时候不小心给蹭到的。”　　“你都没感觉的吗？”　　叶铮其实这会儿已经感觉到手上的痛意，之前没觉察是因为一直处在后怕当中。江晴跳下水时，正是他将渔网差不多完全解开的时候。大白鲨攻击性很强，尤其是在渔网中困了那么久，一旦破网而出，很有可能直接攻击人。他一个人逃生不是问题，但若是加一个江晴，难以想象有多危险。　　他当时看到她忽然出现在水中，真得是心脏都吓得骤停。　　他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免签和碘伏。　　江晴走过去：“要帮忙吗？”　　叶铮摇头。　　　　江晴低头看他的伤口时，余光不经意落在抽屉中的几张打印纸张上，她微微一怔，伸手拿起来，皱了皱眉：“这是你的？”　　叶铮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笑问：“怎么？你们周正已经拿到那份报告了？”　　江晴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份报告是你写的？”　　叶铮笑：“你太高看我了！十五年前我还不到十五岁。”他顿了顿，“是我妈做的，她是海洋生物学家，十五年前开始记录云泽的海洋生态变化，做了整整十年，五年前她过世后，我正好在云泽，就继续做了下去。”　　江晴道：“真的有这么大影响吗？”　　叶铮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影响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只是把调查记录下来的数据给政府参考。”　　　　江晴将纸张放回去，看着他笑：“我猜你从来没有受过穷吃过苦？”　　只有没有尝试过穷苦的人，才会如此理想天真。　　叶铮笑着反问：“所以周正集团填海是因为你们老板穷？”　　江晴一时噤声。　　叶铮低头，一边擦手上的伤口，一边云淡风轻道：“我不希望填海，不是因为我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环保主义。我只是和所有云泽人一样，喜欢这个小镇，喜欢这片海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　　他语气仍旧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只是在说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