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节

孟才子和杨槿终于成亲了，成亲的那天楚公子要带上福安，福安很严肃的拒绝了，楚公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福安这么决绝，爱惜奴才怜香惜玉的他睁只眼闭只眼答应了福安的要求，带着秋颖去了。　　婚宴当天的情况，福安不知道，楚公子也没有跟福安提起，但是多年以后，苏娣主动跟福安提起了。　　苏娣说，那天果真如术士所说，晴空万里，万里无云，鞭炮喇叭的响声纵使隔了两条街也听得到，那天新娘子穿得很漂亮，红纱盖头羞答答的掩着面容，依稀能看到里面藏着的惊艳红妆。　　苏娣说，孟才子穿红袍的样子很好看，与以往的儒雅帅气不同，多了些跳脱的生气。孟才子轻笑着拉开轿帘，背上新娘踏过火盆，跨过高高的门槛，稳稳地带着新娘走向喜堂。　　女人嫁人是为了什么？多年后的苏娣看着多年后的自问自答：无非就是图个踏实可靠。　　最后，多年后已然年迈的苏娣笑了笑，轻轻地倚在摇椅上，缓缓地叹了口气，她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十九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开得正艳呢，老喽老喽。”然后，年迈的苏娣和年迈的福安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　　福安的一生见证了很多人的传奇，比如玲香，比如楚公子，比如苏娣，比如孟才子，比如魏国君，比如杨槿，比如灵诩公主，可是福安始终是普通人，她普通了一辈子，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她见证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也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楚公子从婚宴上回来的时候喝醉了，他和秋颖勾肩搭背的走进将军府，搂着秋颖就不撒手，就连秋颖都以为楚公子要把她睡了，而事实上，如果不是福安阻止，楚公子差点儿就这么做了。　　福安很努力的把楚公子的手从秋颖身上扒下来，未果。于是，福安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她拿来了凉好的醒酒汤一鼓作气尽数泼在了楚公子的脸上，汤汁当然理所应当的殃及了秋颖，惹的秋颖一声惊呼，楚公子在秋颖的惊呼和脸上身上濡湿的不适感中逐渐清醒。　　他定睛看了看福安手里的空碗，白底青瓷，那是他喝醒酒汤的专用碗，是孟行之刚升任左丞相的时候送给他的，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楚公子大手一挥，打落了福安手中的白底青瓷，那可怜的白底青瓷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福安觉得自己又有活干了。　　楚公子看了看自己怀里温香软玉的美人，皱了皱眉，然后嫌弃的推开。　　“公子，洗脚水打好了，公子去椅子上坐着吧。”　　楚公子看了看一脸淡漠的福安，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儿感到不好意思，但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本公子要洗澡。”　　福安愣了愣，道：“是，福安这就去准备。”　　楚公子的作息一般是晚上洗脚，然后早起晨练，晨练之后去洗澡，然后用早膳。今晚却突然要沐浴，福安猜测，楚公子大概是觉得太脏了太累了。　　楚公子说不要福安伺候，于是福安伺候到楚公子入了浴池就打算离开，然而楚公子不肯，所以福安就只能安静的坐在浴池边儿上，看着楚公子伟岸的背影发呆。　　良久，楚公子问她：“如果你没有来到将军府，你猜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福安很认真的想了想：“大概还在盐城，跟众姐妹们打理酒楼。”　　“如果你进了将军府却没有成为我的贴身侍女呢？”　　“不可能的，全将军府上下只有我能随意进出玲香的闺房，只有我能帮公子传信，公子怎么可能不巴结我。”　　“……”楚公子默了默，道：“如果我从未见过玲香呢？”　　“那，我就不会是福安了。”　　“那如果我从未来过盐城呢？”　　“那我就已经死了。”　　“这么说起来，本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对不对？”　　“……对。”福安觉得楚公子话里有话。　　“那你要好好报恩。”　　“是。”　　“你退下吧，本公子自己回去。”　　“……是。”这就完了？福安有点难以置信。　　楚公子回头，横眉冷对：“还不走？”　　福安吓了一跳，赶紧告辞。　　有些事经不起提醒，让楚公子这么一闹，福安兀地就想起了当年楚公子给她赐名的时候，那时候她刚进将军府没多久，楚公子听说她与玲香有交情，就把她传来问话。　　楚公子坐在座椅上居高临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福安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压抑着内心的窃喜：“回公子，奴婢本名苏二女，后来花楼的妈妈给奴婢起名叫二丫，现在，婆子姑娘们都叫奴婢二丫。”　　楚公子皱了皱眉，小心措辞道：“这名字有点朴素啊。”　　福安偷偷的把头抬起来，匆匆看了一眼楚公子，又迅速的低下去，努力压抑克制着内心的小雀跃。　　楚公子说：“我来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你看怎么样？”　　福安当然开心坏了，愿意得不得了：“奴婢受宠若惊！”　　楚公子想了想，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寿康，灵机一动：“有了！福寿安康，本公子有了寿康，就差一个福安了，从今以后，你就叫福安，如何？”　　福安当然大喜过望：“福安谢过公子！”　　那时候，寿康扶起地上的福安，谦和温柔的对她说：“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伺候公子啦，我没有妹妹，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哥哥，谁欺负你了就告诉我，哥哥替你出头。”　　寿康还在的时候福安伺候楚公子伺候得很轻松，好处都是她的，打骂都是寿康的，寿康从小伺候楚公子，跟楚公子的关系亦仆亦友，所以很多时候，寿康在楚公子面前都不必有多余的礼数，福安那时候好羡慕，殊不知，后来的她也同寿康一样，成了楚公子亦仆亦友的陪伴。　　福安第一次过合欢节的那年是进将军府的第一年，那一年的那一天，寿康带着福安跑到护城河边上放花灯，寿康说，只要把愿望写进河灯里，在默默祈祷中把河灯送到远方，河灯就会顺着河水漂流到天河，被神仙看到，神仙会帮你实现愿望。　　此后每年合欢节，福安都会来到护城河放河灯，直到玲香去世。　　福安始终记得，那年合欢佳节，河边许愿，她偷偷睁眼，侧目一瞥，看见了寿康明朗带笑的眉眼。　　那些载着希冀的河灯在寿康的眉眼弯弯中顺着河水越飘越远，天上的星星在闪，水里的河灯却最终沉入河底，化成淤泥，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