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珏三个月大的时候,流萤来看望她。 流萤告诉福安,楚安珏所谓的兴国之命并不是她为了帮忙而胡说八道的。 流萤说,阴阳师从不会撒谎,宁可不说,也不会撒谎。 福安心里兀地不踏实了起来,她将不安告诉了楚公子,楚公子却笑着说:“那不是挺好的。” 福安叹息,在男人心中果然还是先国后家。 楚太皇太后来看望楚安珏的时候福安正在摇篮旁午睡,听到楚太后来了,口水也来不及擦,赶忙起身前去迎接。 楚太皇太后头上的金步摇反着日光,晃得福安眼睛疼。 楚太皇太后的目光不紧不慢的在福安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福安?” “老奴在。” “你进宫这么久以来,哀家都没有好好的瞧过你。”楚太皇太后轻轻地抬起福安的下巴,柔声道:“你伺候垣儿多久了?” 下巴上那根冰凉的手指让福安声音不由得微微发抖:“福安十一岁入将军府伺候国君,如今已有十八年了。” 楚太皇太后收回手,慈笑道:“起来说话吧,跪着多难受。” 福安缓缓起身,精神一刻不敢松懈。 “按理说贴身侍女满了二十岁就可以领了卖身契出去自由婚配了,你当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怎的一留就留了这么多年?” 福安小心答道:“当年大皇子出生,皇子幼时性子孤僻,只由得福安一人照料,福安便因此留了下来。” “这样啊。”楚太皇太后从容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回避。 福安心里一揪,有种不好的预感。 侧殿里顿时只剩下了楚太皇太后和福安两个人,福安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楚太皇太后顺了顺自己的衣袖:“福安啊,哀家在这朝堂上后宫中折腾了一辈子,有些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觉得自己做得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可是在我这个过来人眼里,不过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 福安的眼皮狠狠的跳了跳。 “自古以来,宫里的女官都是二十五岁便被遣散出宫,你今年二十有九了吧?按理来说,垣儿入宫的时候你便不该跟着了。” “……” 楚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其实在罗桑国统一四陆的时期,也有这么个女官,过了二十五岁仍被国君特许留在宫中贴身伺候,监管后宫所有的奴才,一直到死。可是这样的特例,从古到今也就这么一个。” 福安额头开始渗汗。 楚太皇太后注意到福安的脸色,半开玩笑道:“我有那么可怕么?不过就是随便聊聊天,你何苦那么紧张?” 福安赶忙跪地叩首:“福安不敢。” 楚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将福安扶起来,道:“你可知那女官后来怎么样了?” 福安慢慢起身,摇头道:“福安不知。” 楚太皇太后淡笑道:“说起来这也是个秘闻,你且当个故事听着罢。” 福安依旧不敢松懈:“是。” 楚太皇太后摇摇头,继续道:“那女官后来自焚于自己寝院的莲花池中,那池子里浇了满满的油,大火烧了好几天,怎么浇都浇不灭。后来,那女官死后一年,莲花池的废墟里长出一种泛着萤光的草,这草以莲花池为中心,开始向四周疯长,当时的国君迫不得已将皇宫整个儿迁移,直到一个云游术士的到来,才平息了这个疯草的风波。再后来,莲花池和那个寝院被符咒封印,成了禁地,国君下令用篱笆将疯草生长的区域和皇宫隔离开来。又过了很多年,人们渐渐淡忘了当年的那些事,罗桑国的国君也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个,那草却依然长得茂盛繁密。世人觉得那草长相奇异,又会在夜里散发萤光,便不由得慢慢的喜爱欣赏起来。人们给疯草取名叫萤光仙草,那一片被篱笆围住的禁地也被赐名为仙园。也就是如今魏国皇宫的那个仙园了。” 楚太皇太后讲故事的本事着实高超,不紧不慢的语速,轻柔舒缓的语气,让福安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越发的觉得眼前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女人平易可亲起来。 楚太皇太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木椅,道:“你坐吧。” 福安顿时又惶恐起来:“福安不敢。” 楚太皇太后轻笑:“你素日里跟垣儿都未必有这么多规矩,到了我这里也就一视同仁吧。” 福安抬眼敲了敲楚太皇太后的脸色,心里掂量了下,最终心里打着颤缓缓落了座。 楚太皇太后微微叹息:“福安啊,哀家跟你讲这个故事一半算作闲聊,一半也是想跟你提个醒儿。自古以来,都是有得必有失,凡事都不是两全其美。那女官自焚的原因后世众说纷纭,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情爱风月。谈情说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可是帝王的情爱却往往身不由己。” “……” “古来有很多帝王与女婢相爱的故事,那些女婢自然皆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然而后宫之中从来不乏勾心斗角,再纯美的爱情也在这些尔虞我诈之中消磨了。当然也不都是这样,总有坚守本心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就比如垣儿的祖母,锦荣。” 福安第一次听到楚公子祖母的事情,不由得来了兴趣。 “锦荣原本也是□□的贴身侍女,她祖辈皆是王府的奴才,因此自幼长在王府之中,同□□算是青梅竹马,我嫁给□□的第三年,锦荣二十岁,按理该赎身出府寻夫嫁人去。可是□□舍不得她,于是苦苦哀求老夫人,终于把她纳为妾室。她二十五岁的时候生下了楚霆,升为侧夫人。后来古国灭亡,魏国夺权入主帝都,□□就地揭竿,建立了楚国,哀家成为了皇后,锦荣被封为锦妃。成为一国之君后,为了巩固政权,□□陆续的娶了好几个妃子,后宫越来越充实,勾心斗角也就越来越多。锦荣没有靠山,自然成为了被打压排挤的对象。□□国事繁忙,即便入了后宫也因为众妃子背后千丝万缕的娘家势力而不能随心随意的临幸妃子,锦荣见到□□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曾经也像你们这般相守相伴形影不离,但最后却被人心和规矩冲散。” “……” “锦荣生前与哀家情同姐妹,她临终前哭求哀家好好照顾楚霆,可是哀家没能做到。哀家这一生愧对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尚能自我安慰,到老了却反而总想着做出些什么补偿。” 楚太皇太后的目光静静地落在福安身上:“福安啊,安珏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你们想要延续这个错误,哀家也不忍心阻拦,可是你要知道,撒了一个谎就会再撒无数的谎来圆,且不说这能不能成为永远的秘密,单说安珏将来的处境就很不乐观。后宫里的女人哪个来头简单呢?安珏没有母妃,也就没有靠山,即便有苏宝保护,却也难免落人口舌,人言可畏,你也许现在还不太明白,但等到安珏长大了人们拿她平定国运的预言做文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你们呀,太年轻,什么都可着自己,总想着钻空子,可你之所以有空可钻,是因为有人愿意为你挖坑,也有人愿意为你填洞。垣儿和苏宝为你挖了坑,到以后,也只能由安珏替你把这个洞填上。” 福安颤着嘴唇,嗫嚅道:“太皇太后想同福安说些什么?” “如果你想要安珏以后能舒坦些,就要给她找个母妃。这个母妃要么是你,要么是皇后。你弟弟是丞相,这样的靠山绝不会让安珏受半点委屈。可这也意味着你要入后宫为妃,当妃子就免不了明争暗斗,你有垣儿的疼爱还有苏宝这个好弟弟,风头必然直逼皇后,哀家不希望有任何人动摇萧家在后宫的地位。这既是哀家的私心,也是未来十年内垣儿能在朝堂扎根的根本。” “……所以,太皇太后想将安珏过继给皇后娘娘?” 楚太皇太后眼波动了动,道:“安珏这孩子卜算出的命运太过强大,这孩子注定在万人瞩目中长大,像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皇后的孩子,你觉得她会有多安全?” 福安颤着嘴唇应声道:“……福安,会意了。” “垣儿脾气倔,哀家劝不住,就靠你了。”楚太皇太后轻轻叹息:“福安啊,凡事总是不能两全其美的,你想得到长久不变的情分,就要割肉取血来换。” 很多年以后,福安很后悔当初遵从了自己的贪念私心,倘若不曾有哪些贪念私心,楚安珏的命运,楚钰的命运,苏宝的命运,萧家的命运,皆会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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