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天气逐渐转凉,等到了七月中下旬,赵静就下发了回宫的旨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行宫,回了长安。 段缱本该在公主府住下,可就在回到长安的当天,她爹段泽明就拎着她的兄长段逸去了军营,说是要好好历练历练他。 事发突然,段逸还没回过神就被拎去了军营,段缱也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偷笑着为她阿兄担心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 段逸的吊儿郎当不止一天两天了,段泽明自然不会等到今日才想起来要管他,早年就曾把他带到军营里去过,只可惜她这阿兄身子骨实在太弱,一次偷懒犯错,二十军棍下去差点要了小命,被打时还嚎天嚎地,气得段泽明脸都绿了,又把他扔回了府里,甩手再不管教。 也因此,段逸越发不着调起来,逗鸟遛狗,极尽纨绔所能事。 当然,在段泽明面前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不敢犯错。 段泽明因为被气狠了,也懒得再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由他去了。 如何这会儿又起了管教的心思,把他拎军营里去了? 段缱心忖,这一回可不会再把阿兄给抬着回来了吧? …… 段逸被压去了军营,和兵士同住营房,每隔十天才准许休沐回府一次,段泽明为了好好管教他,也跟着住了下来,这样一来,公主府里就剩下了段缱一个。赵静不放心她一人住在府里,便让她进宫陪着自己,在临华殿的碧玉阁里住下。 自从离开行宫之后,赵静的咳喘就变得频繁了不少,段缱为此忧心不已,日日命人熬汤煎药,亲自端了送去给赵静喝下,才能感到些许的安心。 这一日也是如此,她端着药碗去了临华殿,正巧碰上了从殿里走出来的段泽明,当即笑着唤了一声。 “爹。好巧,在这里遇上您。” 段泽明见到她,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就笑着点了点头:“和你娘说几句话。” 段缱道:“爹该多陪陪娘才是,娘一个人操理着家国大事,劳心伤神,最是需要爹的陪伴。”又询问段逸的近况,“阿兄近来如何,在军中过得可还好?” 听她提起段逸,段泽明抬手拧了拧眉心,半是烦心半是无奈地叹了声气:“你不用担心他,他早该受些管教了。再这么荒唐度日下去,迟早会成为一个废人。” 段缱道:“阿兄素来聪明机灵,只是玩性重了些,爹只要好好管教,定能让阿兄脱胎换骨,成为大器的。” 段泽明一笑:“你不必替他分说,他什么性子,爹清楚得很。好了,快进去吧,别让药凉了。” 段缱应了声好,抬脚迈入殿内,可下一刻,她就被段泽明叫住了。 “缱儿。” 她回头:“爹?” “你……”段泽明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摆了摆手,“没什么,你进去吧。” 段缱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能笑着点点头,转身入了殿内。 赵静正坐在里间等着她,段缱上前,一边取出药碗,一边状似无意地笑道:“娘,我刚才过来时碰见爹了,你们两个在谈事情?” 赵静笑着起身拉她坐下:“是,我和你爹正在商量你的事情。缱儿,你来得正好,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段缱便坐正了,微笑道:“娘想问什么事情?” 赵静用瓷勺缓缓搅拌着药汁:“年底就是你的及笄生辰了,缱儿,你可有什么打算?” 段缱一愣:“打算?什么打算?” 赵静弯唇一笑:“还能是什么打算?自然是关于你终身大事的打算了。” 段缱不及防她会提起这个,登时红了脸,有些心慌地娇嗔:“娘,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女儿之前不是说了,女儿还小,没什么打算……” 赵静低低咳了两声:“娘自然不会逼你,可娘这身子越发不中用,总要替你早作打算才行。” 一番话说得段缱面色由红转白,急急握住赵静的手道:“不会的,娘。您身子好着呢,太医也说了,这咳疾只是难根治了点,并不是什么大病。娘,您可别吓女儿。” 赵静见她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感怀甚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抚:“瞧你,怎么吓成这样,娘只是随口说两句而已。倒是你,是该好好想想了。你也别害羞,姑娘家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早作打算,对自己也好。” 她握了段缱的手,含笑问道:“缱儿,和娘说实话,你心里头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段缱面上一红,心头飞快地闪过一抹人影。 “没……”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没有啊……” 赵静道:“那好,娘换一个问题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将来又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段缱定了定神,知道今天是不能再让她糊弄过去了,只得道:“女儿……女儿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将来的夫君能像爹爹一样就好。” “缱儿想嫁一个将军?” 她摇摇头:“不需要他有多么位高权重,只要他能像爹爹对娘一样,对女儿敬爱呵护,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原来如此。”赵静笑道,“那晋南王世子,缱儿觉得如何?” 段缱心中一震:“什么?” 赵静道:“前些日子,晋南王世子来求见娘,说是想要娶你为妻。缱儿,你意下如何?” 霍景安? 他想娶她为妻? 段缱的心跳有些抑制不住地加快,面颊也发烫起来,她眼前浮现出霍景安在溪边朝她摊开手掌时的场景,心中就一阵悸动。 她低着头,小声嗫嚅:“婚姻大事,理当由父母做主。” 赵静察言观色,见她面染红晕,轻言细语,心里就确定了几分,一时百感交集。 虽然孙行才支持联姻,可正如她的丈夫段泽明所说的那样,霍景安并非缱儿良配,她当真忍心为了段家、为了不可确定的将来,就把女儿推出去吗? 纵然那霍景安对缱儿倾心相许又如何,他手掌晋南军政大权,朝廷、藩王都盯着他,将来势必会有一场恶斗,缱儿嫁过去能得几时安宁? 除非……真有那么一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赵静心中思量,面上笑容不减,道:“你不必在娘面前说这些虚话,娘只问你一句,你对这晋南王世子是什么想法?你可愿嫁他?” 段缱怔怔道:“我……我不知道。” 说到这,她忽然抬起头,微白着脸色道:“娘,你应下了这门亲事?” 霍景安既然敢求娶自己,那肯定不会是空着手的,定会奉上他的“诚意”来给她母亲看,或是联手合作,或是俯首称臣,总之,一定是会给赵静、给朝廷带来极大益处的。 这是一场联姻,一场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联姻,她的母亲……会答应吗? 赵静笑道:“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这话完全无法抚平段缱混乱的心绪,她一时拿不准赵静是想让她识大体地应下这门亲事,还是拒绝这门亲事,又或者,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让她自己考虑? 她心乱如麻地想了半天,最终咬唇道:“娘,女儿要好好考虑一下……” 赵静一听就明白了,她这个女儿对于不喜欢的事情向来不会退让半分,如今既然没有当场推拒,定是对那霍景安动了心,只是尚未发觉,或是还不确定,所以才这般推诿。 看来这一门亲事,是有九成定下的可能了。 能够与晋南王联姻,和霍景安联手,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赵静却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莫名的有几分郁愁。 她压下这些情绪,对段缱一笑:“自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再三也不为过。”顿了顿,又道,“你想好了,就告诉娘,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娘都依你的意思。” 段缱点点头,低声道:“娘,快喝药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 从临华正殿出来,段缱并没有回碧玉阁,也没让采蘩采薇跟着,独自一人走下了长廊,离开了临华殿,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霍景安居然向她母亲提亲了。 是合作?还是交易?总不会是单纯的喜欢自己吧? 他……他会喜欢自己么? 段缱轻咬着下唇,回想起这几个月来与霍景安的种种,心里就漫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想把它们压进心底,不再去想,可越是这样,那些念头就越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让她心乱不已。 一阵秋风吹来,段缱恍然回神,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丹明池旁。 已是七月末尾,池边杨柳依旧,海棠树却已显出了入秋之状,风一吹,便轻轻落下几片叶子。 她望着池水怔怔出神,一只黑色细犬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围在她脚边不停地打转。 她吓了一跳,很快认出这是上一回在森林里见过的猎犬,不禁有些奇怪,这狗上回见她还冲着她狂吠,怎么这一回却变得这么亲近?难道她认错了,这是另一条狗? 段缱有些纳闷,但见那黑狗冲她不断摆尾,黑豆般的眼里流露出讨好之意,就忍不住伸出手去逗了逗它。 下一刻,赵瀚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表姐倒是不怕这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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