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宝珠还在写文章,就有敲门声响起:“荣诚,来开开门。”    听声音倒像是村长的声儿,张宝珠拿着自己那份儿笔纸躲进荣秀才的寝居里面,很不道德地立在门口听墙角。    门外荣秀才迎了村长过来,给村长沏了杯茶。    村长抿了一口茶,望着寡言少语的荣秀才,对这个秀才他是打心底里喜欢,想要把女儿托付给秀才,只是昨儿派人来说亲,被秀才一口回绝了,他才亲自跑一趟,准备了一肚子话,藏了一肚子妙计,一定要说服这秀才。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看不上我家姑娘?她是有些娇气,不过心地纯善,这点是多少姑娘都比不了的。”    房门很不隔音,张宝珠听得很清楚,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果然是来说亲的,也不知道荣秀才这个榆木脑袋怎么推辞!    然而张宝珠的担忧太多余,村长的自信也太过分,荣秀才只从从容一笑:“没有看不上这一说,只是我心里有人,早盘算着等我金榜挂名后回来提亲。”    张宝珠听了此话差点儿摔地上,同时心里又有些欢喜,这秀才总是喜欢突然放大招,让人猝不及防挨上会心一击,这样的男人要让她不喜欢简直太难了!    村长则没有张宝珠那种兴奋,而是愤怒地拍案而起:“胡说!你跟咱们村儿那个姑娘有来往不成?”    荣秀才则说:“多谢您厚爱,只我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你......”村长那一肚子话还没施展出来就被秀才这“已有心上人”的由头给弄得“胎死腹中”,他很不爽地摆了摆手,扔了句:“你看不上就看不上,何必说这个不着调的话!”    荣秀才垂了垂眼皮,默不作声。    村长心头一回转就说了句:“你说是哪家的女儿,若是说得出来,我亲自上门给你说亲,若是说不出来,我就当你是敷衍我!”    荣秀才盯了村长一眼:“多谢村长,我若是此刻说了对她名声不好,还是等我考取功名回来之后再谈,若那时村长还愿意替我做媒,我自当感激。”    这人就是油盐不进的四季豆!村长一腔子气闷着:“难道你不相信我?”    “村长多虑,做事若没有十全把握,我还是喜欢放在心底藏着。”    “荣诚啊,荣诚,我看你就是看不上我的女儿,拿这个话敷衍我,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就这么......”村正一拍大腿,吃了一肚子气还得自己给自己顺个台阶下:“我走了,不打扰您这个状元郎了!”    荣秀才跟着去送村长,村长扭头一个冷硬的推手:“不必送,当不起!”    荣秀才仍旧是将村长送出门,而后将门闩上才转过身来,张宝珠也已经从屋里溜出来,立在堂屋里杏核眼直勾勾盯着荣秀才。    荣秀才只扬了扬嘴角就去捉戒尺:“你还不写文章么?”    张宝珠朝他猫儿似的龇了龇牙,捉着笔写文章,嘴里叨咕:“哎呀,那你去考好了,考不考得上我都等着。”    荣秀才眼角微动,余光去瞧她,只见她半边脸上有些红润......     说这年头纸贵,但仅仅是针对他们这些底层人民而言,其实许多大书店里面已经刊印了民俗小说供人们玩乐,而且这种风气已经蔓延到他们的镇上,有实力的书店已经开始征稿子。    年前张宝珠去逛书店就看见过有酸儒生去书店里卖书,那时候她是没大上心,只是这些日子她的文章越作越好,便有些心热,心头琢磨着:反正写文章是写,写小说也是写,能赚俩钱儿花花,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日张宝珠搭了牛车来赶集,卖了野菜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镇上最大的书店“玉藻轩”来打听情况。    玉藻轩坐落在北街中央,是典型的坐北朝南的好风水地,此时已经是下午,玉藻轩的地面上扑了一层金灿灿的日光,书生小姐们还在进进出出,足见这书店生意之兴隆。    张宝珠背着背篓进了书店,这书店只敞了一个门面,里面却是整整两个门面宽敞,排了四排书架,有人在书架下面选书,书架前分了两个小斯站着,而掌柜的则在柜子上拨打算盘给人算账、    张宝珠走到“杂文”那一块儿去翻阅,只随便翻了一本书来看,翻到一本“巫山缘”,开头便是:巫山之地多娇女,采茶为生。滁州张生,好奇,喜游猎.......  书中也就是大抵介绍了一下巫山景色好,有个姓张的书生喜欢穷游,跑到那地儿去游玩。张宝珠懒得看开头这些酸溜溜的简介,连翻了几篇,挑了个情节看。  书上写到:夜来风雨,屋外电闪雷鸣……    这书竟然是一本、淫、书!张宝珠脸上腾地一红,赶忙将书合上塞到架子上放着,转头却见身侧不知何时来的一位锦袍公子哥正对她似笑非笑。    这锦袍公子哥生得极好,鬓若刀裁,眉目如画,只是这面色苍白,看起来倒像是身体不好。    张宝珠尴尬得很,这尴尬程度好比上课看了片儿被纪检委员逮了个正着,顿了片刻,她便厚脸皮地偏了偏脑袋,摆出了个一本正经的姿态踏步出去。    掌柜的忙完,又在柜台上沏茶,张宝珠瞅准了这个空闲,伸着脑袋来问:“掌柜的,你们可收书?”    圆滚滚的掌柜的睁着绿豆大的眼睛将穿着短打的张宝珠上上下下一打量,初步断定张宝珠是个泥巴腿杆子,识不识字儿都是个问题,不过本着进门是客的精神,他还是问了句:“你有什么书?”    “你要收,我就有,你要不收,我就没有。”    “你这丫头好笑,书岂是那么好写的?来这里卖书的人少说也是读过七八年书的书生!”掌柜的嗤笑张宝珠,约莫是想杀杀张宝珠的威风。    张宝珠正要开口,旁边就有个男人声儿:“不知姑娘能写什么书?”    二人随着声音望去,正是刚刚同张宝珠站在一起的锦袍公子哥,公子哥立在她跟前笑,掌柜的连忙递了沏好的茶给公子哥,公子哥手让了一让,很有风度地将茶推给了张宝珠。    看到掌柜的这点头哈腰的情景,张宝珠也意识到了,这公子哥是这书铺子的正主儿,她此刻真是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不过还没等她心里纠结完,公子哥就说:“现在市面上诗词歌赋不吃香,民间轶事、男女情爱很不错,若是你有可送过来让我们审。”    张宝珠非常在意钱,挠了挠脸:“若是审过了,什么时候可以拿银子?”    “若是审过了,当天可以拿银子。”    “二当家,你这......”掌柜的伸着短短胖胖的脖子要来劝阻男子。    男子抬了手:“我以前也管这一块儿,不会出差错。”说完,弯着脖子咳嗽起来。    张宝珠见他咳嗽,连退了一步让开,以防脸上被他溅上口水,只是男子一咳就停不下来似的,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此时脸颊已经泛出潮红。    “那我告辞。”张宝珠听他不咳嗽,甩了这句话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当日张宝珠回去就照着西厢记的模版编了个故事,写了个大纲,大体就是一个落魄小姐和一位书生相知相恋的故事,最终二人冲破重重封建枷锁在一起了,当然原形就是她和那只傻秀才。  她是个真正的行动派,一旦决定要拿下荣秀才,只要有个机会她就能撩上一波,热度只能增不能减!    第二天,张宝珠天还没亮就被王氏叫起来去田里干活,在田里摘了一摞苦瓜和茄子就坐在田埂上休息,遇上从坡上下来的杜青。    杜青看见张宝珠,就乖巴巴跑过来喊“姐姐”,还把自己掰的嫩木耳给她。    张宝珠看着杜青脏兮兮的衣兜子里那几块嫩木耳,实在是不忍心占他的便宜,只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儿:“你怎么没上学去?”    杜青脸却垂得下下的,恨不得埋进衣兜里:“我娘病了。”    “你娘又病了?”张宝珠皱眉。    杜青“嗯”声:“我在家照顾她,她今天很想吃木耳粥。”    张宝珠眼睛一闭,心底里骂了句:妈的,这寡妇都病了还要挑肥拣瘦的!  “你会做饭吗?”张宝珠问杜青,又打量着杜青这小身板儿,他也就灶台高,做饭还得踩板凳儿!    杜青点了点头:“会做,前些日子我学着做了饭,我已经能把自己和我娘喂饱了。”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比他们家那成天只知道吃的小兔崽子懂事多了!张宝珠叹了一口气,取了两只茄子两根黄瓜塞在小鼻涕虫的衣兜里:“拿回去吃。”    小鼻涕虫两只澄澈大眼睛望着张宝珠,要把这个人所有的好都记在心里:“谢谢。”衣兜里的茄子掉下来,他又赶紧俯身来捡,结果衣兜里的菜全给掉出来了。    张宝珠嗤嗤笑他,帮他捡了菜,将他的衣兜提得高高的,在白白的肚皮上拍了一巴掌:“快回去做饭,别让你娘久等了!”    小鼻涕虫红着脸缩了缩肚皮,欢欢喜喜地跑了。    下午张宝珠溜到荣秀才家里去,荣秀才早已经按惯例坐在八仙桌前等她,张宝珠将袖子里的纸张递给他看。    荣秀才捉着戒尺看了许久,那两片唇是越抿越紧,到末了,将纸张一卷,耳根子有点儿发红:“你日后就练这个?”    “不行么?”张宝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荣秀才心跳跳地偏了偏脸,望着院子里:“你既喜欢,我有什么可阻止的。”    “那你给我校对如何?”    “校对?我?”    “我会谢你!”张宝珠拉了拉荣秀才的衣袖,似乎是个恳求的姿态,只是她太大坨,撒起娇来真的生硬到骨头缝儿里去了,荣秀才忍不住扶了扶额角:“你拿什么谢?”    “我......你想要什么?”张宝珠又搬了搬凳子,挨得他近了一些。    荣秀才低头看了眼她的唇,又淡淡移开眼去:“随你。”    “那我记着。”    文章一写就是小半个时辰,孟婶子回来之后打了声招呼就去厨房里面做饭,张宝珠正好告辞,荣秀才依着惯例“嗯”一声,便不再管她。    张宝珠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临到他的椅子后面,低头就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拿我的一生来谢你怎么样?”说完,不给荣秀才回答的机会,三两下就跑出了门。    荣秀才怔了好一下,提了提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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