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惊往事

“上次你来这里，是多久之前了？”玄惊微微眯着眼像是在思考，但马上又摇头苦笑着放弃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姬玄也默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当本源受到损伤的时候，神仙也会遗忘。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里叫做贤林镇。有贤出山林，临世啸九天。我飞升的时候，他们就改成了这个名字。”　　　　“当时你立下阵法，天地将分，从此天庭便难以再干预凡间之事。可那时此处即将迎来一场大劫，我不能放下这里不管……”　　　　“所以你就在阵成之前突破下界？”　　　　封天之阵，顾名思义，要想穿破这个阵法必须要以破天之力，即便是阵法还未完全完成，想强行穿过也要自损八百，重者神魂俱销也不是没有可能。　　　　玄惊苦笑:“我下界之时仙体受损，法力大减。为贤林挡下那一劫后无力支撑，只好堕成凡体，轮回转世。好在还有一分法力维持，每每转世灵魂不改，方能维持这么久。”　　　　一个轮回了十万年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　　　　姬玄仔细端详着面前之人的容貌，她找不到当初那个上神意气风发的模样，烛影之下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肉眼可见的衰弱，眼中一丝神采不灭，像是支撑他十万年走下来的烛光。　　　　值得吗？姬玄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她知道玄惊的性格。他这么做了，就是值得。　　　　玄惊仿佛看出了姬玄想说的话，微微摇了摇头，“我本就是这里之人，庇护此处也是应当。虽然也要生老病死，但是因城里依旧有供奉我的庙宇，每当灾祸将临，依然可以为之抵挡，能让这里安然地保存到现在，我也别无所求了。”　　　　“你是上神，天庭没有人会为你记功德。法力若是再也恢复不了……又当如何？”　　　　“亦不如何……既然你回来了，以后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我带一些回来就是了。” 玄惊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这些年贤林县一直很安宁，正是我当初所想的样子。我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多久，你有时间的话来帮衬一下，谁叫你当初弄了个那么厉害的阵法，我现在做噩梦还会梦到呢。”　　　　姬玄失笑，“你看我现在像是能帮衬你的样子吗？”　　　　玄惊撇嘴，“那我就不管了。天庭还在封着，你却回来了，不找你找谁？”　　　　这副不讲理的样子还颇有当初的风范。姬玄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法力输入他的体内。这具身体已经是风烛残年，她也只能为他祛除疾病，延续寿命。　　　　法力运转，青褪肿消，玄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到是不疼了，就是皱纹还有点多。他嘿嘿笑了笑，虽然很想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但是法力不能这么用，得为贤林县准备着。　　　　体内的法力充盈起来，玄惊默默感受着。他不清楚姬玄还有多少法力，就像从前他也不明白姬玄到底有多强一样。他称呼了数千年长羲上仙，却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整个天庭真正了解过这个人的，恐怕也只有长衡树下那位了。　　　　“长羲。”玄惊倏地开口，“封印了天庭……你后悔过吗？”　　　　姬玄抬指一挑，烛光明亮起来，高高地立起火焰。　　　　“下了凡间，你后悔过吗？”　　　　“我当然后悔过。”玄惊不假思索地答道。“可是即便重选，也别无他选。”　　　　“我亦是如此。”姬玄一拍椅子，木屑飞扬化作稻草，严丝合缝地填入屋子漏风之处。　　“除了那么做，我也别无他选。”　　所有的一意孤行，不过是本心使然。 　　　　姬玄走出屋子的时候，天地暗沉，阴气森森，却不似正常夜晚的阴冷，反而多了一丝肆意的邪气。让姬玄不禁皱起眉头。　　　　法术低劣的精怪地仙，道行极浅却敢助纣为虐的黄鼠狼，被限制在凡人轮回中无法挣脱的上神......　　一切都不对劲。　　虽然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但姬玄感觉到，自己沉睡的这些年，世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听了姬玄的疑问之后，玄惊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觉得你把天庭封印了，世间会没有变化吗？”　　　　“……”姬玄尴尬地笑笑,“这些年来，凡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原本透进茅屋窗子里的呜呜风声突然变了调子，隐约传出尖锐的抓挠声和低沉的嘶嘶声。　　　　姬玄看了那方向一眼，异响瞬间消失。无意识的恶灵不知道自己盯上的是谁，只是凭着本能追寻着丰沛的灵气。从蠢蠢欲动到烟消云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看，就是这样的变化。”玄惊朝着恶灵消散之处示意了一下。　　“修为高的要么被你镇压了，要么不见了，一群小妖小仙大行其道，在人间乱来。”　　　　仅仅是这样么……姬玄又往屋外走了几步。天地灵力涌动，生生不息，似乎有无天庭对它们并无影响。　　然而真实的情况，恐怕还是要她在世间走上一遭，才能清楚。　　　　屋内淡淡地光晕逐渐缩小成一个模糊的虚影，一个年迈的声音却从身后喊出来：“不知道能否告知，我来到凡间，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十万年了。”回答如沉入大海，只剩下夜风呼啸。　　十万年她沉睡的岁月，却是有人在凡间轮回的千世。　　　　姬玄想起来，玄惊曾经多次的和他们唠叨自己在凡间的家乡，让他们经过的时候多多关照。　　每当玄惊又跑到了婳瑶仙女或者是司命老君的宫殿，天庭中人就知道，应该是他在凡间的家乡又要遇劫了。　　自从成仙以来，风流潇洒的玄惊上神不知道通过走后门为家乡挡掉了多少次灾祸。　　　　贤林镇存在了多久？十万年？二十万年？天庭被封以后，沧海桑田，大陆变迁，多少王朝国家消失在滚滚岁月之中，这里却始终没变过。　　　　十万年来，没有一次大雨成涝，没有一次大旱无收，没有敌兵压境，没有悍匪掠城。　　　　这里的百姓们不知道，有一位神仙一直守在这座城里，生老病死，世世轮回，护他们平安。　　　　---------------------　　　　白天的贤林县热闹的很，姬玄变了几文钱，买了串糖葫芦啃。酒馆里有人在说八卦，不少人凑在一旁听着。　　　　“听说前个晚上，回仙镇的赵家走火了！”　　　　“可不是么，据说人没怎么样，但是宅子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先是被女傻子羞辱，现在又是走水，赵家这霉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听说，赵家以前啊，做了不少缺德事，这是报应......”　　　　姬玄叼着糖葫芦一一看过，这些人和惠蓉记忆里那些人的表情一样，叹息，兴奋，感慨，幸灾乐祸......　　　　人各有命，这些评点他人经历的看客也有自己的命格。当临到自己身上时，先前评述种种，也不过烟云而已。　　　　不过这些人还可以再多几天的谈资。姬玄把目光瞄向了另外一个包子铺。　　　　她相信那些赵家手下怨魂的执念和能力。　　　　还没等那白白嫩嫩的包子到手，一个小孩子的肉手先一步戳了姬玄的腰。　　　　姬玄看去，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把一张纸递给她。“姐姐，这是一个叔叔给你的。”　　　　“那个叔叔是怎么和你说的呀？”姬玄没有先看纸上内容，而是笑眯眯地问向孩子。　　　　“叔叔说，今天中午会有一个穿着绿衣服的神仙姐姐过来买包子，让我把这个给神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