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槐山

门堂里的气氛算不上好。与顾公子和夫人不同，顾老爷的话更加简洁而有力。　　　　一句话概括，住在赵家可以，但是身份来历最好还是要说清楚。　　　　可是朝阳怎么说得清楚？不经世事的女鬼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然而在面对顾小公子时十分好用的一招，在顾老爷面前却没了什么效果。高椅之上，历经世事的双眼不怒自威，静静看着他们。　　　　就在朝阳不知所措之际，姬玄开了口。　　　　“我们二人乃是山中异人，此次来顾家本是意外，但顾家依旧于我们有恩。”　　　　“有恩，就必当报偿。”　　　　一个纤弱女子，站在他们顾家的门堂之内，口口说要报偿。顾老爷看着这本该觉得荒稽的场景，却笑不出来。　　　　他在世上打拼四十余载，人生百态经历大半，自认为比肩而立再不摄于人，可就在此时，在自家的门堂里，他压不住场面了。　　　　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女，突然迸出摄人的威压与气势。不像利剑一样锋芒毕露，而同山岳湖海一般笼罩屋内。沉稳包容，却也不容质疑。　　　　然而最令他心惊的，还不是她身上的气势。　　　　这个掷地有声的女子身上穿的还是丫鬟的衣服，她浑身鲜血被抬进来的时候他看得清楚，请来的大夫摇头的样子他也记得真切。　　　　只不过隔了一天，伤口呢？血痕呢？　　　　而她身后那个半月前来的黄衣女子，大夫信誓旦旦的说已经咽气多时了，可他们还没为之下葬，人就活蹦乱跳的起来了。　　　　现在站在这里，就算她们说自己是正常人，谁信？顾家不是养不起几个闲人，但她们若是与常人无异，今天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儿子不信鬼神，夫人宠惯，但他得看的清楚。姬玄此时的言行，则是让他心中一凛的同时，明白了自己该持的立场。　　　　顾家不能养着来历不明的人，也不能得罪底细不浅的人。　　不过转瞬之间，这位顾家之主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不结私，不交恶，就是最好的态度。至于是否真的是山中异人，对他们顾家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姑娘严重了。”顾老爷拱了拱手，神情认真：“我顾家家风以仁义为上，犬子所为也不过顺义而行，从未想过回报之事。”　　　　听闻此言，顾家众人的神色立即更加端正，静静听着顾老爷之言。　　　　“不问有恩与否，但求问心无愧。”　　　　话是这么说，可是多少人能真的做到呢？姬玄看着顾家众人。从老到小，身上都不乏正气。这样的人家福泽深厚，并不奇怪。　　　　而正是在福气与正气围绕之下，顾大公子身上的妖邪之气就显得更加突兀与刺眼。　　　　世上没有无故的因果，顾家气运不绝，妖邪就要由人来破。她来到这里，恐怕也是气运牵引使然。　　　　朝阳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女鬼，见顾老爷如此说，自己就忍不住了，“顾爷爷你不要这么说，这些天你们对我很好，那个......姐姐说的对，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一语既出，四座变色。顾老爷嘴角抽搐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顾家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朝阳，顾夫人则是面色变幻，似乎是拿不准朝阳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他们家老爷才四十出头，朝阳少说也有十五六岁了，无论从年龄还是辈分，怎么也担不上这一声“爷爷”啊？　　　　姬玄也发现了气氛的变化。她知道人间讲究辈分，朝阳的鬼修至少好几十年了，现在叫一个后辈爷爷，确实不太妥当。　　　　好在顾家有意揭过此事，众人打个哈哈也就过去，朝阳懵懵懂懂，最后也不清楚自己说错了话。　　　　顾家原本的计划是问出二女的身份来历，但顾老爷不再提此事，其余人也只能跟着家主的意思走。洛国女宾不入席是习俗，眼见着晚膳的时间到了，顾家有意招待，也只能让顾夫人引姬玄二人到后院吃晚饭。　　　　姬玄有意先带朝阳去槐山一看，为免打草惊蛇，亦没有具体指出顾大公子被妖邪缠身之事。只是在临走之际，放出一丝法力不着痕迹地附在了他的身上。　　　　若有危险，她转瞬就能赶到。　　　　灯消火散，夜幕沉沉，白日里忧心的人都已睡去，顾宅里没有人发现两道身影纵出院墙，在夜空中消失。　　　　深山的夜更加静谧与森然，姬玄看着前面隐入黑夜的山体，转头问朝阳：“人们平时就是从这里进去？”　　　　根据朝阳的引路，这里就是槐山了。本来姬玄想等到明日再来，但朝阳急得不行，只想马上回槐山看，最后还是姬玄受不了她的磨叽，连夜施法带她飞了过来。　　　　“是，就是这里！”朝阳整只鬼都兴奋了起来，“朝暮爷爷说，外面有两个小山挡住了进山的路，只有从这中间的夹缝里过去才能进山，但是夹道里面有一个屏障，活人能进，死人不行，就是这里了！”　　　　“我知道了。”姬玄往前走去。朝阳描述那屏障之时说的十分厉害，但她却并未在这里感到法力屏障，是那屏障隐藏太深，还是另有原因？　　　　“就在那里！”忽然朝阳一声惊叫，姬玄停了下来，然后又走了两步，疑惑地回头：“这里没有屏障。”　　　　黑夜里，朝阳小小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再走走？”　　　　就这样姬玄每走两步，朝阳都要喊一声，到后来姬玄索性不理会她，一直走到了夹道的最里面。　　　　再往前走两侧就没有石壁了，也意味着就进了槐山的范围。　　　　姬玄轻轻抬腿，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而朝阳立在身后，已经惊呆了。　　　　她三天前还跑回来过一次，那时候屏障还坚不可摧，沙石草木都能扔进去，只有她不行。怎么现在这屏障就消失了呢？　　　　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再说什么都是虚的。朝阳抢步迈入就开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爷爷——婶婶——小花——”　　　　“你们在哪儿啊——”　　　　山中死气沉沉，没有回应。只有淡淡的烧焦气味在空中弥漫，提醒着来此的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爷爷——呜，朝暮爷爷——”朝阳怎么喊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回应，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但她还是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山上跑去。　　　　“别跑了。”姬玄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前，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这山已经死了。没有生气，也没有鬼魂散发出的阴气。　　　　只有一阵妖气，正在向她们移来。　　　　姬玄没有开口，目光却锐利地看向了朝阳的身后。紧接着，那浓稠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你们在找谁？”　　　　一个少女从黑暗中走出，水盈盈的眼睛看着她们。　　　　“你们......是在找一个叫小花的人吗？”　　　　“小花？”朝阳直接窜到了少女的面前。“你不是小花，你是人......不管了，你知道小花在哪里吗？”　　　　少女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你们得跟我来。”　　　　“好啊好啊。”朝阳忙不迭地答应，然后转过头来，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姬玄。　　　　恐怕是个傻的。姬玄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在走到两人身侧时，她轻轻转了个身。她可不想碰少女身后那条得意地都快翘上天了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还有那双黑黢黢，散发着和顾大公子眉间黑气同样气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