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喝了药又重新躺下,睡时盖了厚被子发汗,等再醒过来摸了把脖子,一手潮湿。她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一觉的工夫,身子也没什么不舒服了。  “我睡了多久?”连耳边的头发都是湿的,但身上暖洋洋的,她长舒一口气。  “一个多时辰。”晏娘一边将帐子勾起来,一边和她说:“大人方才来过,不过见您睡下了也没让我们叫您。就只在阶下停了一会儿,问了早晨的情况,走的时候看脸色还很担心。”  看那急匆匆的架势,应该是得到消息就赶来了。只是小姐病中嗜睡,喝下药转身就躺回了帐子里。    算起来重回姜家也有些日子了,小姐还没好好和大人说过话,小姐本来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但对着生父却总是有些局促寡言。    晏娘瞧她垂着眼,满腹心事的样子就有些不忍,以为她是觉得父女之间太过生疏冷淡,这一回本能见面却又错过了。宽慰道:“我看着大人并非不愿和小姐多说话,似乎是……”    “我都懂。”姜容开口打断她。她并非是不懂事的孩子,何况父亲对她的思念溢于言表,就算是从前只能见到信的时候,她也能感觉到。只是他显然是多年身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说起关心的话来就有些生硬,后来干脆少说多做。     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父亲,父亲也只是通过信上的只言片语了解她的成长,父女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相处自在?她也不急,慢慢来,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    她住的院子就是她从前的住处,不是很大,但离父亲住的正院近。院子里头栽着一棵花树,粉白的花蕊挤满枝头,这就是据说她亲手种的那棵了。因为她回了到姜家,父亲派人把这里重又翻新扩建,又尽量保持着原有的景致。  只是草木会生长变化,景致再相似,再见时一草一木也难免会陌生。不论是人还是事,都需要重新了解。    姜容任由侍女给她梳头,想着再过几日的春猎,兴致勃勃地问晏娘:“可要做什么准备吗?我记得父亲提过一句,那日是要穿戎装的,要另做吗?”最近的一次能出门痛快玩上一整天的机会,就只有这次的春猎了。    以前在魏家,隔一段时间舅父就会带着她和魏殊出府玩。都城和梧州相比总要讲究一些,世家公子小姐依时令出门,每个时令都有固定的玩乐项目。    春猎是王室贵族间的游戏,只有这一些人才能被允许进入鞠山中狩猎。往年君王车舆及随从在内,贵族在外围,玩也不尽兴。  这一回,才登基两年的小皇帝体弱多病,根本不可能出宫。因为这个原因,今年春猎时的限制要少上许多,一定比往年更有趣。  当初在都城时她年纪尚小,还从没见识过春猎的盛况。    “尺寸都量过的,上次来给您制新衣的针线娘子会一起做出来。”晏娘说,“到时驾车过去,东西早都开始准备着了。”  姜容提醒了一句:“记得带一盒子炉饼。”晏娘闻言点头,“萧小姐上次来时还提醒过。”    她与萧常年是手帕交,七岁以前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后来她被母亲带去梧州,因为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同常年道别。此后两人只能写信维系情谊,本来约好了年年要通信的,中间不知怎么常年没再写信给她,直到她回都城的前半年才重又恢复了书信往来。    信上也解释不明白中间那几年发生过的事,还是回到都城以后姜容才知道了内情。萧家是将门,常年的祖父、父亲和哥哥都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良臣。断了书信的那几年,常年先是经历了父兄战死,祖父受不住打击也病逝了。后来母亲改嫁,她一门心思要像去世的亲人那样提刀上战场,没人能劝得住她。  今年和姜容一般大,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刀法,人也黑了许多,面部轮廓都多了几分英气。    姜容叹了口气。她心疼常年,又懊恼自己当时没能陪在常年身边。  常年现在虽然性子沉默了许多,但和她在一起时也还能说能笑的,看着是自己走出来了,她就不愿也不能再提这些伤心事,早错过了安慰她的时机。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香旬突然迈进门来,微福了下身,“小姐,萧家的常年小姐来了。”  晏娘知道,萧家这位小姐一向是没有递帖子的习惯的,何况是闺中好友,没讲究也无妨。而且自家小姐因为生病闷在家里,人看着也蔫儿了许多,她还盼着萧小姐过来呢。    姜容听了侍女报信眼睛都亮了,一脸开心,“才刚说到她。快迎她进来。”无须香旬去迎,萧常年在姜容这儿从不把自己当成外人看待,踩着话尾的音儿就踏进了门。    她今日穿了一件偏暗红的长裙,黑色束腰,上面绣着大片的云纹,整个装束有些戎装的影子。她身高腿长,穿着倒也很好看。    从前姜容她们两个人都是软软萌萌的小姑娘,常年比她还要爱美,每日都要她娘给她发上别一朵绢布做的花。现如今头发却只简单地挽在脑后,连支珠花都没有。姜容穿着也素气,但更像朵小白花,而萧常年就像根秀挺的竹子。  那几年家中的变动到底还是改变了她的性子。    姜容站起来盯着她看,最近总病着,有好几日没见过她了。比着指头说,“我才多久没见你,你怎么看起来又长高了一些?”    萧常年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小矮子。”她这语气颇宠溺,若非生作女儿身,姜容就要被她撩了动了心。所以也不怪她嘲笑自己,拉着她的手说:“你突然过来可是想我了……”  萧常年刚准备回答,又见姜容把自己的手翻了过来,“你这一手的茧子也就罢了,怎么划伤了也不知道包上?”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她身上每日都要见伤的,这点疼一向都会被忽视。何况不过是道小小的口子,若要包,她不如拿布把自己整个人都捆住。  姜容轻轻瞪了她一眼,叫晏娘拿了伤药和干净的布条来。    姜容跪坐在萧常年身侧,而萧常年大刀阔斧地坐着。她这个姿势其实是极没规矩的,但萧府里没人管得了她,她在正式场合也还算收敛,就都由着她去了。    萧常年见姜容垂着眼,表情和动作都很认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说:“阿容,你还记得你曾订过一门亲事吗?”    姜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手上动作也没停,慢慢地回她:“自然记得。”都城里世家繁杂,盘根错节,尤数邱陈两家最为鼎盛。姜出未显名时,姜家不过是个徒有空壳子,实际上败落了多年的世家,在邱陈这两大姓氏面前根本不够看。    但姜出与邱家家主却是忘年交,邱家家主为自己六岁的嫡孙定了门娃娃亲,指的就是当年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姜容,所以姜邱两家原是有口头上的婚约的。而且邱家见姜容母亲后来果然生了个女儿,又更进一步,与姜家交换了信物。所以姜容虽然在梧州长了七年,在都城里却一直有这么一个未婚夫。  按照当时的约定,等再过两年,邱家就要来正式与姜家商讨婚事了。  邱家的嫡长孙邱采,她曾在梦里梦到过许多次。    萧常年也是今日出府时,正撞见邱家的马车才记起这么一回事。邱姜两家的婚约在都城中无人不知,尤其是姜出如今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他有关的事,总是备受瞩目。    和陈家的张扬奢靡不同,邱家门风极佳,子孙谦逊内敛,能人辈出。她们萧家自从父亲和祖父先后去世起,门庭寥落,当初巴结的人早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近几年脾气虽然不好,但也知道什么人惹不得,故而与邱家马车一道堵在了巷子里时,本是准备避让的,没想到邱家却主动停车让路。    她后来派人去打听,车里的人正是与姜容有着婚约的邱采。    萧常年故意当着姜容的面夸赞说:“怪不得人人都说邱家郎君邱采,为人温和风雅,气质沉稳高贵,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实际上她连邱采的脸都没见过,都城这么大,各种宴会酒席上远远见过也看不分明,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气质?瞎说一通逗逗姜容罢了。    姜容对都城的记忆虽少,这零星的记忆里却有着不少邱采的影子。当年离开都城的前一日,她还央着邱采答应同自己放风筝。邱采当时说要考虑一日,但还没来得及等到他的回应,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坐上了去梧州的马车。    邱采哥哥。姜容在心里低低念了一句。  萧常年还在一旁打趣她:“春猎那日邱采定会到场,我便替你挡了那些仰慕他的莺莺燕燕,好叫你与他重温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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