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玉听到周璟说的这话,不由的敛起眉眼,她从未接触过纨绔,也不知道跟前这位的脾性,便抿了抿唇,认真道:“本宫常年在宫里,这也是头一回上花轿,被驸马金箭惊到了,所以反应稍微慢了些。不过本宫是个讲道理的,日后会时时顾念驸马的面子。”    这女子讲话时,敛着眉眼,凤冠上的流苏微微的拂过那雪肤上,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枯燥道理,可是看到她这幅表情,倒是有种莫名的怜惜感。    周璟打量着跟前这个小娇娘子,甄氏皇族的公主都是些刁蛮霸道性子,虽说如今甄氏没落了,可是千百年那刁蛮的性子却是根深蒂固的。不过跟前这个却十分不一样,瞧着是个爱笑的小团子似的,可是讲起话来却一板一眼的,再加上还是个腿有残疾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本来想着这三公主会暴躁刁蛮,到时候休妻,下手也方便些。周大将军那些出去眠宿花丛、三日休妻的念头,看到她这敛眉讲话的软模样,竟像是懒腰折断的战戟一般,想扶都扶不起了。    不过,一个腿有疾的公主,便是做了正妻,也成不了气候。    周大将军越想越觉得自己无需跟一个早晚要休弃的女人计较,他坐在铺着绣着鸳鸯戏水的桌上,径自倒了一盏水酒,瞟了一眼床上坐着的三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坏意。    甄明玉瞄了一眼不住饮酒的周世子,不由的双手交叉,为了避免被这纨绔祸害,尽量挺直了腰板儿坐的端庄威严一些。    兴许是这端庄起作用了,大婚礼倒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民间遇到嫁娶是喜事,宾客们会穿着格外新的衣裳来做客,等回去的时候,新郎家里会将鸡蛋装进竹篮子里,外面盖上一层红纸,叫红鸡蛋,寓意把吉祥喜气传扬。    这红鸡蛋的摆放倒是极为讲究的,尤其是侯府门第,这红鸡蛋若是圆着摆,那便是主家在乎的,希望他福泽圆满。一般关系近的,一个派系的都会是摆成圆形。    可是在周家这里却是不一样的,如今大婚的是最让汾王头疼的世子,是个名贯西唐的纨绔,领了他的鸡蛋八成把这纨绔的习气也带回去了,若是这习气沾到自家孩子身上,就真真的麻烦了。周府的管家还纳闷,怎么今年大家这么不爱吃红鸡蛋。    不过刚到府上的三公主倒是个开明的,早就看中了民间的鸡蛋生意,还专门差宫女用算盘拨着鸡蛋的数目,不多不少的全都搬到了公主府。    其实,这些日子,她的月例份银领的格外少。    也不知道是她父皇被那个得宠的妃子灌了迷魂汤,说是嫁到汾王府,要禁止一切铺张浪费,这样才能先是她父皇是清廉治国治后宫的。所以她的月例领的极少,看中的发簪也要攒上三个月,如今修了公主府,府里还要养下人,真真的该精打细算起来。甄明玉揉着额头,算起来她应该是西唐最穷的公主了……还是她母妃再时过的畅快些。    沈贵妃当时最得盛宠,和崔皇后争了大半辈子,崔皇后仙游之后,她母妃也染了病,那时她随着母妃搬到了寻雪阁,虽说地段儿偏僻了些,可是却是不愁用度,因着她母妃的病,还能趁着抓药的时节,出宫游历一番。    林雯先前在戏班子里待过,做得一手的人.皮.面具,但凡带上她做的人.皮.面具,就是亲妈也认不出。    沈贵妃的父亲是观察使,监察齐州、青州、沧州三地的行政,那时沈贵妃得宠,她父亲也是春风得意,手下经历了许多民间案子,虽说达不到张公、狄公那般,可是手头也还是积攒了许多民间的杂案和破解法子。    后来,沈贵妃因病失宠,便将沈府那些卷宗搬到寻雪阁,时常翻阅解闷儿。    甄明玉虽说看上去柔弱些,可是骨子里却继承了她外祖父的判案功底,再说又有人.皮.面具,所以经常扮成宫女、太监的模样到民间办事。沈贵妃怕人多眼杂,暴露了腿疾的事,便时常拘着她,不许她出宫。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觉得稀罕,所以每次出宫,甄明玉都要去白马寺烧三柱高香。    甄明玉接了许多民间的案子,其中不少是婚姻分崩离析之事。她深刻的明白自己的婚姻迟早也会玩完,待真的被休弃了,就要死守在宫里了,所以在宫外的这段时日一定要尽情的潇洒。要把外祖父那办案的功力淋漓尽致的展现一番,倒也不枉观察使后人的身份。    公主府修建在汾王府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街,公主府这个构造倒是及其特别的,大门修的格外高大华丽,可是里面却是光秃秃的,如今又是燥热的夏日,她父皇听了耳旁风,也不舍得送个冰鉴过来,她只能在帮人办案时,收一点点银子。    到了大婚的第二日,朗清的天突然狂风大作,结结实实的来了一场暴雨。    甄明玉本来想着做个贤孝的儿媳,把出嫁时带过来的看的过眼儿的珍宝打点了一番,想着一会子周家二老过来问安时,送给他们。可是待打点好后,却见周世子身边长跟着的小厮灰溜溜的来了。    那小厮支支吾吾了半天,林雯又问了半天,才知道周大将军昨日就去商州游湖去了,让小厮过来传个信儿,不用到汾王府行礼,汾王和汾王夫人也不过问安。    大抵就是各过各的,若是这事儿搁在寻常的公主身上,早就上房揭瓦大闹一场了。    可是三公主倒是个好脾气,差人把打点好的珍宝送到了汾王府,随后又慢条斯理的换了身衣裳,坐在秋千架上看别人托她办的事。    小风细细的吹着,甄明玉看到那小小的纸条上大抵是个愁苦的妇人,说是大婚一年后,她丈夫就寻了一房小浪蹄子,在外面花天酒地,都四个月没沾过她的床了……甄明玉唏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前阵子有个人托她寻一个翠玉簪。    她朝着林雯招了招手,让她把司珍房打造首饰用的图谱和工具端过来,她翻阅了几本图谱,又足足画了一个下午,才大体画出了碧玉簪的图样,造型别致,而且在簪尾还雕了一只昆仑兽。当时看到完工的碧玉簪,该通透的地方通透,该点翠的地方点翠,拿出门去,绝对是一件珍品。    正要包好,差林雯送过去,不想门口处的婆子却兴奋道:“公主,驸马爷来了。”那婆子话还未说完,就见龙章凤姿的男人穿过了雪白的拱门。    天刚晴,灿灿的日光撒在他的肩上,手里还拿着一件极为新奇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整个人看上去潇洒无忧的,唇角噙着一丝笑,眼睛里也像是泛着星光一般。    周将军大婚当晚便被一道圣旨直接遣去了商州,大婚之夜的就被自己那皇帝老丈人摆了一道,心气自然是不顺的。想着今日三公主不能见婆婆公公,不知该多没面子呢,谁想人家倒是真真的宽心。    府里穷的都只剩下砖了,院子里也没修建什么水榭、假山的,只在房檐下摆了一架半新的秋千,屋子里热的快要着了火一般,这三公主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屋子的没什么摆设,倒是有几幅不知哪里来的名家字画,整齐的垂挂在白墙上,在北面的博古格上摆着一些自绘的白瓷花瓶。    在东偏房的平头案上摆了足足十米长的红鸡蛋。    那柔弱的小女子坐在秋千上,一双白莹的脸蛋儿望着天空,看到有白鸽飞过,那莹洁的眸子里就闪烁着光彩。    看来人家不仅没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十分的安闲舒爽呢。    果然做人不能太贪,做公主更不巨贪,当时想着把这些红鸡蛋做成松花蛋,就可以稳赚一笔,却不想银子没到手,那三头六臂的“昆仑兽”倒是先来要账了。    甄明玉收回目光,抿了抿唇,“驸马,可是净面梳洗过了?”    周璟径直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房檐下,侧眼打量了正在秋千上的三公主,轻描淡写道:“公主真是好雅兴,不像是我,大婚之夜被皇上差遣到商州,皇上还真是‘看中’微臣!”    说完,将手里那个新奇的玩意儿扔到了甄明玉的秋千上。    甄明玉垂首看着裙子旁的有些四不像的东西,微微蹙眉,随后又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父皇的皇位也是七零八凑给凑起来的,当时为了保全皇位,在各州郡留下了不少的旧臣乡绅,而商州刺史沈成济就是其中之一。沈成济是沈贵妃的表兄,在商州也是说一不二的。    甄明玉倒是记得这货,虽说是表舅,可是在宫宴时,却把四公主当成是她,还一阵猛夸四公主跟沈贵妃长的像。连侄女都能认错,如今倒是能耐起来了,商州的河道阻塞,影响了漕运,但是财力有限,难以为继,还专门给皇帝递了褶子,要请侄女的驸马过来商讨修缮河道的大计。    甄明玉忽然觉得脑仁疼,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舅倒是盘算上了周家的财势,可是也不瞧瞧这是个什么时节,如今权臣当道,自己这个公主也是苟延残喘的,穷的就差出去卖艺了……    这个表舅还打起了让周家出资修河道的念头,还向自己那昏庸的父皇递了折子,修河道是一般两个钱吗?商州的河道淤积了多年,单单是招募民夫就要十几万两,再加上修葺河道的石头、原木。没有三百万两是办不下来。    周家便是再富庶,也不能在这事儿上装大头菜,一下整出三百万两银子来,言官的吐沫星子就得把汾王府给淹了。    周璟虽是纨绔,可纨绔的比较到位,对商州的风土和沈成济与宁王那点儿事儿摸的门儿清。沈成济这事儿自然不是三公主这个当侄女的挑唆的。可是此事却足以败掉周家的百年声誉。    先皇任用奸宦,吐蕃三月内攻下了西唐的半壁江山,若非他和汾王临危受命,怕是这西唐就沦为吐蕃之手了。如今那昏庸的老丈人不想着怎么打理朝政,倒先被宁王那一派挑唆着处置功臣了。    周璟在视察了商州河道后,便找了工部的几个官员,待想出了整治河道之策,才回了上都。本来是想回汾王府的,可是看到对面儿的公主府就直接气不打一出来,老丈人犯的错,女儿自然要还的。    甄明玉看着手里那个修河道的小模型,不由自主的瞄了周璟一眼,看来今日是要被自家驸马修理了……她看到周璟额头上的汗,忙掏出折扇狗腿的给他扇风,“驸马舟车劳顿的,本宫甚是心疼。所以连夜给驸马打造了一个碧玉簪,你看看可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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