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夫人竟提出:让温逸言一个大活人,与沈蓉一个逝去近十年的死人,举行冥婚! 这令彭城太公主始料未及。 殿内其余众人,也皆面色惧惊。 与沈家为姻亲的河南王小声提醒:“太夫人,沈蓉已逝!” 沈太后微微皱眉,眼中不悦。沈太宰还在喝酒,看不出表情。沈黎躲在沈太宰身后,而在最末端的沈问则一直低着头。 似乎沈太夫人这一想法,也皆出乎他们的意料。 “还请陛下、太皇太后、太后成全。”沈太夫人依然面不改色。 除沈阳外,其余沈家人并未跟随。 殿内寂静如一池死水,谁也没有打破沉寂的意思。 沈太夫人头磕得砰砰响,一遍又一遍重复:“请陛下,太皇太后,太后成全。” “胡闹!”终于,太皇太后一掌拍在台面上,震得银碗嘭嘭响,“活人怎可娶死人!沈太夫人可不要气糊涂了,枉顾礼法。” 文太皇太后声音不大,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身心皆是一震。 众人都知,这位老太婆历经四朝,把持朝政多年,以雷厉风行及心狠手辣闻名朝野,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沈阳抖了抖,大气也不敢出。 却见她母亲沈太夫人依旧面如寒铁,一字一句道:“请太皇太后成全。”说完便伏在地上,不再起身。 沈阳迟疑了片刻,也跟着伏倒在地。 文太皇太后却不再看沈太夫人,目光转而朝向一直静默不语的沈太宰,质问道:“难道沈太宰眼中也无礼法了吗?” 沈太宰起身答道:“贱内思女心切,才乱了方寸。” “沈太宰别乱了分寸才好!”文太皇太后眼一斜,语气冰冷,仿若腊月冰河。 沈太夫人却并不肯妥协:“大魏自建立以来,以律法清明闻名各国,臣妇之亡女被温将军毁名誉,背了一世的骂名,含冤而逝……” “住嘴!”沈太夫人话未尽,文太皇太后已大怒,“他们二人两厢情愿,私定终身,又岂能分出谁对谁错!” 文太皇太后与沈太夫人僵持不下,温柔想到此纠纷自她爹娘而起,想打个圆场,却被彭城太公主暗中摁住了手。 温柔不解地看着这位不过第二次谋面的祖母,她高贵的面容平静如一弯井水,毫无波澜,却透着股清凉劲。那略显浑浊的双眸藏着隐痛,一缕几不可闻的微叹自她略薄的唇瓣流出。 只听她缓缓起身,先是对文太皇太后恭敬一拜:“皇嫂体谅,彭城没齿难忘。” 说完,彭城太公主又继续对殿内诸人道:“不管如何,温柔是本宫心爱的孙女。事既已如此,待接沈家二娘尸骨回京,安葬入温家祖坟后,本宫便请媒婆上沈家提亲。然,家事终不如国事大,吐谷浑之战离不开大郎,本宫将命二郎代大郎行迎娶沈二娘灵位之礼。” 彭城太公主,乃始/祖嫡皇后所出,与高/祖同胞,太/祖的亲姑母,宣帝的亲姑祖母。 她历经四朝,一生高贵,一生骄傲。 这位大魏出身最高贵,也最负盛名的金枝玉叶,今日竟能退让至此步,实属罕见。 是以,不仅殿内诸人,就连与她结怨数十年的沈太夫人也吃惊不已。 就在诸人震惊之际,彭城太公主已落座。 “如此,不知沈太夫人可满意?” 沈太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结阴婚之事,虽自古有之,然大活人迎娶灵位之事,在建国不久的大魏,却属罕见。 尤其新郎官还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将军,实乃数百年头一遭,殿内诸人面面相觑。 “彭城,有哀家在,温家不必受此委曲。” 文太皇太后说着,冷冷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家母子,看得沈阳后背发凉。 正所谓长嫂如母,文太皇太后与彭城太公主的交情,在座众人皆知。作为大魏权力顶峰的文太皇太后,既然铁了心要护彭城太公主及温家,那么沈家…… 诸人刚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悬到了嗓子眼,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想看沈家倒霉的部分人士。 不料,彭城太公主却摇了摇头。 “彭城谢过皇嫂,斯人已逝,此事终要终结。” “彭城今日应允此事也有私心。”彭城太公主眼中风平浪静,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解释,“一是为正我孙女之名。二来也为了却大郎心愿。大郎与沈家二娘情深义重,一心想娶沈家二娘为妻,却受困于两家恩怨,而不得已私定终身。” 彭城太公主顿了顿,声音略为低沉:“说到底,这是彭城为人母的错。” 温柔见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就如那四月的春雨,是绵绵不尽的遗憾与自责。 殿内上了年纪的人,都想起了当年温家大郎与沈家二娘,那一场闹得满城风云的私情。 原本郎有雄才,女有美貌,家世还相当,可以说是世间最匹配的姻缘。可偏偏温沈两家积怨已久,最后,两人不得不私奔。 这也算是贵族间茶余饭后,最经久不衰的消遣了,甚至有人将此事写成话本,在平城缓缓流传。 太皇太后一声长叹,此事终究是彭城的家事,既然彭城已明言不再介怀,她也不好过多介入,便让还跪在地上的沈家母子起身。 “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沈阳扶起母亲,一抬首,却见太皇太后眼中满是厌恶之色。 只见太皇太后不满道:“这是你们沈家的家事,哀家本不该多言。然人鬼结亲,于礼法不和,此事绝不可大肆操办,以免助涨歪风邪气,不利国泰民安。沈太宰乃大魏博学之士,理当不必哀家多言。” 太皇太后一句话又再次把沈太宰拎到台前,言下之意是:沈老头,好好管管你的夫人儿子。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 温柔发现沈太宰始终不曾看彭城太公主一眼,而彭城太公主也一样。 好好的一出宴会,中途闹出这档子事,也没谁还有心思再说笑。 文太皇太后见状,便道了声“哀家乏了”,就被一干宫娥太监簇拥着离宴了。 文太皇太后走后,沈太夫人又向宣帝提出:想带温柔回沈家,祭拜沈蓉的衣冠冢。 这自然被彭城太公主冷脸驳回了。 今日占了上风,现在又少了文太皇太后,沈太夫人气势更盛。 然而,这次,彭城太公主却不再退让分毫。 又有温逸行与沈阳这对冤家在,两边自又是好一番争夺。 最后由宣帝亲自下了一道口谕,令温柔先回温家祭拜祖先及认亲,三日后再回沈家认亲。此后,以半月为期,两家轮流住。 这场沸沸扬扬的纠纷,才总算是暂告一段落。 散席后,彭城太公主去同太皇太后道别,温柔便顺便向常山长公主道别。 来了常乐宫,只见到长公主的贴身宫娥“阿福”。 阿福告知温柔:常山长公主散席后,去了福宁宫。 离了常乐宫,温柔便遣走了领路的宫娥,自行往宫门口去等候彭城太公主。 此时已是深秋,昼短夜长,方才还是亮堂堂的天,转眼,便已是暗蒙蒙一片。 穿梭在偌大的宫苑,淡淡的桂花香在昼夜交替间流淌,偶尔有几个宫娥匆匆而过。她们也不认得温柔,自无暇多看她一眼。 而此刻,温柔满脑子堆的都是:温家和沈家的恩怨。 也不知道这恩怨起于何时?又因为何事?想要直接问祖母和外祖母。 然,温柔内心清楚:依这两倔老太太的脾性,一个字也别想打听到。 温柔又想:也许二叔与二舅知晓,回头得去探探。 来到彭城不过短短两三日,温柔却觉得身心疲惫,一点劲都提不上来。 想要化解两家恩怨?这怕是不比登天容易! 阿爹啊阿爹,您真看得起柔柔,给柔柔出了千古大难题。 温柔啊温柔,路漫漫其修远兮,前途一点也不光明啊! 不知何时,起了秋风。 一缕一缕,拂过面庞,掠过耳畔,轻轻又柔柔,凉凉仿如玉。 下午所饮之酒,被秋风一点点吹散,留下一身惬意,疲惫也随之而解。 只是,酒毕竟是酒,只需沾上那么一星半点,便总会受其影响。 炙热由心而生,且烈且久,最难散去。 温柔见四周无人,天色又暗,便索性解了脖子上的系带,将粉白细嫩的脖子和锁骨都向风儿敞开。 然,就在她恣意享受清凉之时,右边的假山后,突然蹿出个修长黑影。 那黑影“嗖”得一下,跳到了温柔眼前。 反应敏捷的温柔,想也没想,一拳砸过去。 只听咔擦一声响,接着是一声听着就觉得很疼的闷哼。 温柔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她那粉嫩嫩的拳头,就被一只瘦弱的爪子给握住了。 那爪子力度还不小,温柔一下竟没能挣脱开来。 温柔到底是军营长大的女子,当下已掏出刀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向来人脑袋。 温柔虽未刺中,对方却也是一个踉跄。 机不可失,温柔反手又刺向对方后背,岂知还未得逞,她的手腕就突然被不明物给击中了。 温柔手腕一麻,刀已跌落,最终落入黑影之手。 温柔大呼倒霉!击中她手腕的小东西,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听声音,当是一颗小石子。温柔凭借多年打鸟的经验,猜出这小石子,绝对是从远处从左边打过来的,而黑影一直与她近身搏斗。 糟糕,此人居然还有帮凶! 温柔反手就去拔头上的簪子。 谁知才摸上簪子,这另一只手也被黑影捉住了。 一股熟悉的男子气息从头顶传来,还有那均匀的呼吸,背后是那人坚硬的胸膛。 那人发出一声胜利者的奸笑,气得温柔直跺脚。 而对方的气息,正一点点下移,从头顶到耳根,接着移向了私密的脖子。 还从未与男子如此靠近过的温柔,又羞又恼,情急之下想起营中将士常说的:打蛇打七寸,踢男人踢要害。 温柔抬脚就踢向对方的命根子。 而此时,一个略显无奈的声音在温柔耳旁响起。 “温柔,你敢让朕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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