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噗嗤一声笑出声,书香手中抱着温柔那件貂毛披风,笑着解释道:“太公主还等着姐儿请安咧,请完安后,还要祭祖。”  “啊,那么早!”温柔讶道。  “起的越早,越能表心意。”书香说着,又提起一件衣服,征询温柔的意见,“书香瞧着姐儿那件披风的颜色太亮,怕是不太合适祭祖。就另给姐儿找了件雪色狐狸毛做的连帽披风,颜色素雅,还正好挡风,姐儿可喜欢?”    温柔瞧着那件雪色披风有点眼生,疑道:“我好像没这样的披风啊!”  书香又道:“姐儿过冬的衣裳,彭城太公主几个月前,就找天依阁的大师傅都做好了。做了大中小三个板式,保证姐儿过年每天都有新衣穿。”  那边厢,花香正小心翼翼地给温柔梳头,温柔忍不住问:“每天都要请安吗?”    花香抿嘴笑了笑,一旁正在忙着给温柔穿金戴银的茶香,代答道:“大魏的规矩,每日晚辈都要给长辈请晨安。”  茶香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二老爷每日早早便要上朝,是以府里的小辈们,一般是先到鸿福堂给彭城太公主请安,顺道就算作与二老爷请安了,最后再去紫金园给二太太请安。”  “啊!”  那以后不是都要早起了,温柔一张极具福气的脸,生生拉成了苦瓜,把茶香小丫头乐得前俯后仰,嘴里不停道:“姐儿真有趣,还没见过姐儿这么有趣的呢。”  温柔好想说:你这是夸我咧还是损我咧!    温柔迷迷糊糊中去隔壁屋子请安,当她看见一屋子人时,还是生生给吓醒了。  祖母笑得像朵芙蓉花,谢氏与几位姨娘自然又是变着法儿夸温柔。  温柔不得不感慨:夸人还真是高门大宅内极为重要的生存技能啊!昏昏欲睡之际,彭城太公主眼皮一抬,这场夸人大战才结束。  众人离去后,谢氏又汇报了祭祖诸事。  在彭城太公主的颔首中,谢氏笑嘻嘻地走了。  温柔陪着彭城太公主吃完早饭,便被几个人扶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从天黑走到天亮,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温柔掀开金色帘子,玉树临风的温珂已下了马。  “祖母,五妹妹,到了。”    “多谢二哥哥。”温柔就着温珂的手臂跳下马车。  没走几步,就有两个身着军装的将士过来打招呼,温珂轻声告诉她:这是替贵族们守坟的将士,葬在这片地的都是达官贵人,葬品多,盗墓的也猖獗。  又走了一段山路,眼前出现一大片平地,放眼望去,一座座石碑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一眼还真望不到尽头。温柔跟着一脸沉重的彭城太公主,一步步往前走,谢氏时不时抹抹眼睛,青砖围墙内,约有十五六块石碑。  趁着彭城太公主和谢氏祭拜的空隙,温珂又悄声给温柔讲了一堆温家历史。  大致是:大魏开国不过数十年,温家祖上原本是在故都盛乐,是当地的望族,太/祖父那一支追随高/祖迁到平城。这祖坟里埋了温柔的太/祖父、太/祖母、祖父、二位叔祖父、五位叔祖母及几位叔叔伯伯伯母婶母。    温柔依次给众位老人家磕头。  祭拜礼仪完结后,时候已不早,只可惜是个阴天,放眼四周,还是灰蒙蒙一片。  秋风扫过,黄叶飘零,山头尽显颓废,倒与墓园这地极为相配。  “昨儿个还暖和着,夜里就冷了,老天爷还真多变,五姐儿可得穿暖和点。”谢氏端的一副慈母相,又是替温柔戴帽子,又是帮她系带子,时不时还拿眼角去瞄彭城彭城太公主。  只可惜彭城彭城太公主这会儿正望着老天爷发呆:“夜来寒风过,知是秋尽头。”  也没人知晓这位老人家在想什么。    藏在树上的乌鸦,噌的一下飞进了云里,悲戚的哭声从南边传来。温柔顺着哭声寻过去,远远得看见一堆身着素白衣裳的男男女女,正对着几座坟,哭得伤心。看那坟边手指粗的树干,想必先人也在里头躺了几年了。  谢氏温珂等人也循着哭声望过去,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四周静得只有夹着哭声的风,还在肆意地撞击。  谢氏捻了捻眼角,轻轻道:“太公主,是易家两位夫人带着哥儿姐儿......”  谢氏没有说下去。  彭城太公主牵着温柔的五根手指紧了紧,好半响,才叹出声:“你父亲自幼与易家三位郎君交好,柔柔,去给三位叔伯磕个头吧。”    见温家过来,跪在易家祖坟前的两位妇人已止住了哭声,一头戴白色纶巾的男儿扶起二位妇人。  “见过太公主。”二位妇人一前一后,声音犹自哽咽。  “今日是亡父亡母与二位叔父的忌日,婶母和弟弟妹妹一时伤心,打搅了太公主,冉之向太公主与温伯母请罪。”易冉之拱手道。  虽只短短几句话却是闻者悲伤。  初来平城的温柔不知其中因故,只看着面前这如劲竹般干练的少儿郎暗暗叹息!她自幼丧母,已觉可怜,可这易家少儿郎,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却父母皆亡。再看他身后的四女两男,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尚不足桌台高,真如风雨中的小草,也难怪他们哭得如此悲伤。  “易家大郎若泉下有知,看到冉之如此出息,定会很高兴。”彭城太公主一提到易家大郎,站在易冉之身后那名,长得似弱柳扶风般清瘦的女子,又呜咽出声。  “弟弟妹妹们,快与太公主、二夫人请安。”易冉之又吩咐弟妹见礼。  易冉之声刚落,清瘦女子已领着三女两男前来请安,个个眼睛肿得如蟠桃般。尤其那三岁幼儿,步伐踉踉跄跄,费力做着礼仪,怯怯的双眼,挂着两弯清泉,着实惹人怜爱。  温柔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了他一把,而他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将温柔上下打量着。幼儿旁边的妇人边牵起小孩童,边笑着向温柔道谢,刚哭过的眼睛笑得也极为可怜。  那幼儿唤了声娘亲,钻进了妇人怀中。    妇人快速将温柔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才问向彭城太公主:“几日前听闻温将军掌上明珠归京,不知这可是?”  谢氏已抢先答道:“易三夫人猜得不错,正是我家五姐儿。”  “亡夫尚在时,大将军常来家中喝酒。”易三夫人点点头,“大将军豪气万丈,一身的英雄气概,亡夫常笑言‘易家三儿郎竟都给比了下去’,端得好生羡慕。今日见温家五姐儿,英气肖似大将军,又承了太公主的尊贵气派,尚比我家觅芙小了个八月,却要大方气派许多,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易三夫人身旁的妇人几次张嘴,似乎也想夸上温柔几句,却又几次放弃了,只温婉地笑着。    易三夫人一番话把彭城太公主、温逸言和温柔祖孙三代都给夸了,夸得温柔目瞪口呆,夸得彭城太公主喜逐颜开:“满平城谁人不知慕容家的婉姑娘聪慧伶俐,比我家老二媳妇要强上百倍,易司空得了你这样的好儿媳妇,我老太婆才是真真羡慕得紧。”  “东西都买回家了,哪还能退货,我这丑媳妇是要赖着太公主了。”谢氏被彭城太公主拿去做比较,虽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恼,跟着笑嘻嘻地打趣,“易三夫人独自撑起易家的半边天,儿媳是自愧不如了,儿媳以后多向易三夫人学着可好。”  易三夫人被谢氏夸得满面娇红,连连摆手道:“快别,快别夸了,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彭城太公主笑着牵起温柔:“柔柔,还不见过你易家二伯母和三婶子。”  温柔乖乖向易家妯娌行礼,易三夫人又挨个介绍了自家的哥儿姐儿,先前头戴纶巾的乃是易家嫡长孙,名易冉之,清瘦女子为其胞妹,名易尔荷,二人父母皆亡,极为可怜。    “温柔见过易家哥哥和尔荷姐姐。”  易尔荷半垂着头,欠了欠身,易冉之眼珠子转了转,如星辰般的目光,在温柔面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如春天的骄阳般灿烂。  却实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易家二房只有一女,名易寄蕊,比易尔荷长了一岁有余,和善的面容与易二夫人如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瞧着十分稳重。  易家三房有二女二子,年长的叫易觅芙,因先前已被她母亲拿来与温柔做过一番比较,所以看向温柔的目光满是羡慕。她后面的男童名易忆枫,约摸六七岁,有些内敛,一张小脸一直紧绷着。执礼时,旁人尚且要说两句,只有他目光凝重,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活像个几十岁的教书先生。  易三夫人在一旁笑着替儿子解围:“这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平日里都躲在屋子里读书去了,见着天仙似的妹妹连人话都忘了说。”    被母亲调侃了,易忆枫原本涨红的脸更红了,如被大火烧过般,直红到了脖子弯,温柔憋不住笑,赶紧去看易三夫人身边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名为易傲白,听她母亲说八月刚过了生日,虚岁六岁,易傲白生得圆润可爱,听说温柔刚从塞北回来,便问了一大堆塞北人都长啥样,是不是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站在她右边的易听南满脸鄙夷,像个小大人般教育起易傲白:“四姐姐,天下的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好不,而且不止是人.....”  小小的人儿,鼓起腮帮子,极为认真:“就是阿猫阿狗,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四姐姐快别丢人了,要给柔柔姐姐笑话。”小人儿许是听到彭城太公主称呼温柔“柔柔”,便十分自觉地唤起“柔柔姐姐”,声音甜腻,还主动往温柔身边靠,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易三夫人对小儿子也十分喜爱,笑道:“得了,这家伙打小就不认生,与他二哥一起,就像两个娘胎出来的一样。”  易三夫人笑得自豪,似乎先前思念亡夫的悲戚已烟消云散,而易二夫人看向两个侄儿的眼神却似十分羡慕。这也难怪,同样都是寡妇,她却只有一个女儿,而易三夫人却还有两儿两女可依靠,当真是老天不公啊。  待众人行过礼后,彭城太公主才说明本意。  “我家大郎、易家三位郎君,还有长孙二郎,五人自□□好,比亲兄弟还要好,让这孩子给叔伯们磕个头吧。”  易家众人已明了,既感念彭城太公主的重情重义,又叹自己命苦。  “妹妹这边请。”易寄蕊已前来领着温柔去祭拜,易家奴仆递上了香烛。  易三夫人看着恭恭敬敬磕头的温柔,双眼模糊,哽道:“自易家出事后,满京城的世家贵族,不是落井下石,就是避之三尺。饶是在我娘家也难逃冷眼冷语,我们孤儿寡母受尽欺辱。”眼神中的泪花,似在诉说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也只有,”易三夫人拿出湿哒哒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对彭城太公主十分尊敬,“也只有太公主不仅从未避开我们,反而对我们孤儿寡母十分关照,听公公说温尚书上月还举荐了冉之,这份恩情,易家老小没齿难忘。”  这么些年来,易府门庭冷落,易家的公子小姐也无人亲近,在繁花似锦的京城,易家就像一座被遗忘的弃园,只有太公主每年都要差人问候几回。  温府的大小宴席,从未落下过易家,逢年过节,也总不忘往易家送一份礼。  易二夫人是聪慧人,怎会不明白这是太公主有意照拂,也正因着彭城太公主的亲近,有些嚣张跋扈的恶人也不敢欺上门来。  想着,易三夫人向彭城太公主福了福身子,感动的泪水流了一地。    易家其余人或多或少也听长辈们说起过两家的交情,以及彭城太公主的关照,便也跟着行了个大礼。易冉之更是撩起衣摆,直接倒地一拜:“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冉之年虽少,却一直铭记于心,他日,冉之若能振兴家门,必当涌泉相报。”  少年目光灼灼,那张历经世态炎凉的英俊面容,焕发着如朝阳般绚烂的光辉,端的是个有抱负有前程的好儿郎。易司空那老家伙天性古怪,却教出了个天下无双的好孙儿,易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彭城太公主看着这才高八斗的少年郎,心中十分喜欢,又默默看了眼正老老实实磕头的宝贝孙女,有那么一点心动。遂,弯身扶起易冉之,笑眯眯道:“好孩子,快起来,有你这么出色的少年郎,你祖父还有何愁?有空多带着弟弟妹妹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我家柔柔初回京城,谁也不识,还指望你们多带着。”  正对着墓碑上“易文氏”三个字发愣的温柔,听到祖母提起自己,一脸茫然地回头,正与易冉之打探的目光交汇。  温柔灿烂一笑,易冉之忙避开。  彭城太公主左瞧瞧羞涩的易冉之,右看看自家大大咧咧皮厚肉厚的孙女,真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两家奴仆留在后头收拾,两家主子先结伴下山了,温珂在前面领路,易家妯娌与温家婆媳紧随其后。易傲白与易听南姐弟两由婆子抱着,易寄蕊姐妹三人陪在温柔身旁说话。  那易寄蕊许是在家中常照顾弟弟妹妹,照顾温柔很细心,时不时提醒温柔“路滑、有阶梯”之类,每每害得温柔好想说“姐姐不用管我啊,我走山路比走平路还厉害着”。  而易冉之则携弟弟殿后,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睛时不时盯着温柔看。  天公不作美,没走几步,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这个时节的雨落在身上,冰凉一片,一颗两颗.....铺满下山的石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却又带来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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