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只略略看杨青峰一眼,淡淡说道:“走吧。”伙计忙过来将药箱给杨青峰提上。这先生也是一个不错之人。杨青峰提了药箱,在后跟了先生,一路向清风客栈而来,到得客栈之外,却不去叫门,领了先生折至自己所宿那间下房之外,将房窗推开,那先生见多识广,已知所以,也不与杨青峰多言,将身攀着房窗进去屋中,杨青峰在后也入,去床上将孱弱少年扶起,孱弱少年闭目不睁,毫无知觉。先生伸指搭上孱弱少年脉息,不觉连连摇头,过了一时,收了手指,道:“公子还是去请不医神医相医吧,以我之看,病人之病似不是自然所生之疾,倒象是为人所致的内腑之伤,此不是老夫可医之患,公子去寻得那不医神医,他若愿为病人医治,或许还有得救。那先生说完,也不待杨青峰出言,自提了药箱,依旧从后窗而出,到了窗外,探头说道:“如无人医得,用大补之药,兴许还可延的他一时半刻之命。”

杨青峰一时惊呆,身立当地,半晌做声不得,心思我初始掳了他来,只是想与那佘将军孙大人赌一赌气,以惩他等不识好人之心,谁知此人竟是如此之身,听这先生之言,这人之患似是无治,这可如何是好?沉思的许久,心中自说罢了罢了,今已至此,终不能弃了他命不顾,谁让自己贪图顽乐呢,且再去寻小二所说街西那家医馆的大夫,如若他之所说与此先生无二,说不得也只有去寻那不医神医为他诊治了。

心中主意打定,不敢耽搁,虽是夜深,却也依旧将身从屋后窗中掠出,暗黑之中去到街西尽头,尚见一盏灯笼挑着不熄,灯光所映,照着一户人家,门顶之上横一块匾额,上写‘杏林春’三字,那门页却是紧闭,杨青峰知此定是那家医馆。此时已至夜深,人户自是要闭门歇息。杨青峰想了一想,心怕惊动街上人众,将身一跃,上了那户人家院墙墙头,略略一看,见院内有一个值守的更夫正自偎在墙角打盹,当下将身疾去,伸手去他额上一个爆栗,那人一惊而醒,见是杨青峰,却不是自家主人,心中怒意顿生,待要喝骂,却见杨青峰在后背之上伸手一掣,掣出一把长剑来,寒光迫人,那人立时住口。杨青峰底声道:“去叫你家主人,说道有人请他出去诊治病人。”那人好是无奈,待要不去,杨青峰那把长剑凉嗖嗖横在眼前,若是去得,只怕要被主人喝骂。心中拿不定杨青峰到底是何许之人,终是惧他利剑,只得起身,去到内屋,轻轻叫道:“主人,有人求您前去诊治病人。”只叫了一声,便听有人声应,却是骂声,说道:“你这个狗杀才,给你说过几多回,晚上如有人前来求医,直接赶得他去,本大夫从不晚上出诊,今夜又来相烦,直是讨打。”那人眼看杨青峰手中长剑,心中畏惧,忙说道:“主人,今儿个前来求诊的这人不一般。”他本意要说杨青峰是个山大王什么的,总之是要说的杨青峰是一个大大的恶人,正在心中讨度如何言说,既不激得杨青峰气恼,也要使自己主人心惧,却听那主人早已怒了,说道:“什么不一般?又是人要死了不是?死就死了,却不要来烦我休息。”杨青峰顿时一股怒火烧起,弃了那值更之人,冲声言之处而去,眼前忽觉轻纱拂面,知是蚊帐,就伸手入内一抄,抓得一人手臂,就势提起,却听一声尖声惊叫,杨青峰将另一手中长剑一晃,屋中暗黑,那寒光所现,人人却是俱都识得是为利剑,俱各止息再不敢声言。杨青峰在暗中待得一时,此时已可勉强视得眼前之景,见自己手中所提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床上却还瑟缩着一个女人,也不知是他的妻子还是小妾。杨青峰忙将那人提得离了那女人远了一些,手中剑身去他颈上一拍,喝道:“小爷今儿请你诊治病人,你去还是不去?”杨青峰本是要以礼相请,心中恼他虽为医者,却无济世救人悲悯之心,当下出言也自不逊。那人保命要紧,一迭声连道:“去去去。”杨青峰将他丢在地上,说道:“既是如此,且去穿了衣裳。”那人悉悉索索入于帐中自去穿衣,却又吩咐那值守的更夫道:“快去叫轿夫起来备轿。”杨青峰不去理他,见他自将衣裳穿好,下得床来,便就伸了双手,去他腰间一抱,将他扛在肩上,一路出门上街,时间不大,已至宿身客栈,依旧从后窗入于房中。

杨青峰见那人惊魂不定,心虽厌恶,却怕他心神不灵,于孱弱少年诊治不利,当下说道:“你且不要害怕,只要好好诊治病人,我绝不会为难于你。”待他心神稍宁,去床上将孱弱少年扶起,那人伸指去孱弱少年腕上一搭,不由惊得将身跳起,说道:“你却怎地拿一个死人让我诊治?”陡见杨青峰眼中之光一寒,心中畏怯,忙又将手指搭去孱弱少年腕脉之上,只过得一顿饭之时,方自歇手,却不敢言语。杨青峰催问再三,方始说道:“你要杀我便杀吧,此人我实是医治不得。”杨青峰察颜观色,又听街东那位大夫所说,知他所说不是虚言。自在心中寻思,看来可真是要去寻那位不医神医诊治了。当下也不言语,依旧将那人扛在肩上。那人医不得孱弱少年,只道杨青峰不会轻饶了他,在杨青峰肩上颤抖不已,殊不知却为杨青峰送回自家庭院,目瞪口呆,只道是在梦中。

杨青峰见时已至四更,心知今晚再要去寻那不医神医,已是不及,只能身待明夜再去方可,如在白天,只怕为锦衣卫知得,大是不好。又见孱弱少年身躺床上,气若游丝,虽他与自己毫无瓜葛,却江湖道义在心,自是不可弃他不顾,心中痛煎难熬,坐卧不安。到了天明,也无心去探昨夜武擎天与那闯王驾前刘将军一行所斗如何,虽是武擎天与自己师父极有渊源,今却因孱弱少年之事,也是难以顾得其它了。

这一日直至天将欲黑,杨青峰方将身坐在椅上眯眼小睡了一会,待得身醒,正至其时,出了清风客栈,依小二所指之向一路向东,黑暗中辩出一条入山小路。心想这小二所言果是不假,富贾官宦看病,自是骏马豪车,此处并无大路,想是并无富贾官宦前去,脚踏路基却异常坚实,应是行走前去看病之人并不在数少。

杨青峰将身形展开,身虽行走暗夜之中,然只身一人,一双晶目圆睁,却也能将暗中一切分辩的清楚,行走之速与白天也无差致,大半个时辰之后,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圈篱笆圈成的院落夹在两山之间,其后又有一山横旦,正在路之尽头,却见那院落之内灯火通明,在暗夜之中甚是显眼。

杨青峰看了一看,心想如此彻夜灯火透明的人家,定是非富即贵,单单那整夜点灯用的灯油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负担,也不知此处是否就是小二所说那不医神医所居的行医之所,如若是,这不医神医给人瞧病定是得了人不少好处。又心内暗自思量,这小二将不医神医说成一个不图名利的神医,却也未必全是。到了近处,却是一怔,只见那院落之中房屋竟然全是用茅草所盖,全然不见一片房瓦,四面围墙也是用篱笆附泥而就。正在疑惑,那院落之门竟自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年青的儒冠男子站在门边,向杨青峰深深一揖,恭恭敬敬说道:“奉师父之命,在此恭迎大师伯及众位师兄弟,既是这位师兄先行到来,便请先入内。”

杨青峰一愣,暗想真是奇怪,此人怎地叫我师兄?忽地顿悟,知他定是认错人了,心说我正要进得内中寻那神医,如此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心中有了此想,当下假意嘴内嗯嗯嘤嘤不答,却是半推半就,也马马虎虎还了一个揖,随了儒冠男子昂首阔步走进院落。只见院中药篓药篮药锄药舂应有尽有,却摆放井然,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直冲脑际,心中暗想此处果然便是不医神医的行医之所。儒冠男子引杨青峰入了厅堂,几尊巨烛将房内照得白昼一般,正中高高摆放神龛,却是一尊巨大的牛头面首昂头高居其上,其前香炉之中,清香烟雾缭绕,绵绵不绝。其下稍前,一把简陋却不失精致的藤椅,上面端坐一人,儒生模样,青衣小帽,三缕长须飘洒于胸,丝黑如漆,晶目透亮,如润光玉,面色温和平静,满目所透尽是温厚兹祥。

杨青峰心想此人定然就是那不医神医,却先前听小二之言,心思不医神医定然是一个相貌奇特言行怪异的怪人,不曾想亲眼一见,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儒生,心中不由想起师父千叮万嘱的话语:江湖险恶,看人不可只看表面。暗思难道这也只是表象?且先看他一看。双目左右一扫,见儒生居中,厅堂两边分站五男五女,皆穿戴整齐简洁,毫无佩饰在身。

杨青峰大大咧咧上前抱手一揖,中年儒生也不以为意,只稍稍端祥,淡淡对带了杨青峰身进的年轻儒冠男子说道:“你给师兄介绍一下各位师弟师妹。”年轻儒冠男子恭恭敬敬应一声是,对杨青峰指了左边的四个男子,从上至下依次道:“这一个是吴植草师弟、这一个是赵春草师弟、这一个是冯煮草师弟、这一个是秦尝草师弟。他每指一人说完其名,都要在后面加上师弟二字,其意浓浓,甚见亲切,自是在心中已自认定杨青峰也是同门师兄。却每指一人,那人便对杨青峰抱拳行礼,杨青峰心内暗自好笑,心思这群傻呆尽把自己认成他人,却也不去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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