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治三年四月十七日,戌时。    京城万家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夜色渐浓。    /    朱红高墙内,殿宇楼阁间,是一地斑斑驳驳的碎金月影,时不时传来禁卫军踢哒踢哒的脚步声和军甲摩擦声。    京城的四月中旬,已泛起热气来,在这没有人声的深宫里,倒是多了些悉悉索索的虫鸣声。给这广阔而压抑的深宫平添了一分生气。    永乐殿    这个时辰各宫各殿基本上都熄灯火了,永乐殿主室却还亮着。    苏莺语这人嗜睡,自打入宫,她做过最多的事就是抱着自家猫躺在被子里动辄睡上一天半载来消磨时光。  可猫失踪,突然受宠后,苏莺语却很少睡好了。    她在内心里把皇帝当成儿子,小辈,一起挤在一张被子里可以不算大事。再亲密一点的接触也还有忍受的范围,可睡相这件事真的忍无可忍。    此时此刻,散开发髻,内衫有些凌乱的淑妃娘娘已经下了床榻,坐在一旁的凳上。她坐得乖巧,两腿并拢,双手撑在腿上,只是斜倾着身子,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床榻间侧躺的男人。    这双眼里泛着水气,带点血丝,湿湿润润。她看着自己的床榻被皇帝蜷成一团抱着,而皇帝也在回望她。    用那张俊朗的脸蛋,一脸无辜地,眼巴巴地望着她。    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野猫一样。    但就在刚才,这个“小野猫”将她跟被子一把卷住,然后一个蹬腿,苏莺语就从被子里滚了出来,莫名其妙跌在地上,咚地闷响一声。    屋里铺的毯子是他国贡品,质地柔软,她的身体不疼,可她头很疼。    苏莺语驾轻熟路地点燃了灯盏,便出现了现在这大眼瞪小眼的情况。    长叹了一口气,苏莺语语重心长道:“陛下,惠妃姐姐让我给您带个话……”    “唔……”    言语未尽,话音刚落,司祁便一个鲤鱼打挺,以雷霆之势唰地一下紧紧抱住了苏莺语,并捂住了她的嘴。    “别吵,明天还要早朝!”这发声铿锵有力,哪有半点睡态?    良久,司祁的手放了下来,怀抱也松了一些,他人高马大,整个人实际上是半跪在地,圈住了苏莺语。  他把头放低了些,埋进了苏莺语肩窝里。    苏莺语的肩窝里,有他喜欢的檀香味。司祁的头脑中一直有副景象,也许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一只通身是血污的猫,趴在最高的树上,埋在最深的叶丛里,蜷缩着身子,安然入睡。    司祁正惬意地闭上眼,蹭了蹭苏莺语软软柔柔的头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猛地!司祁抬起了头,危险地眯起了眼,他松开了拥抱,却一把抓住了苏莺语的肩头。    “你今天遇到什么了?”    司祁绷着脸,语气严肃,一头长发微微飘散,他全身的肌肉都战栗起来,眉毛拧成了一团。    一触即炸。    苏莺语抿唇,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司祁,淡然地说道:“一些鬼物。”    “哈?”    皇帝的眉毛更是纠结。    苏莺语冲着皇帝眨眨眼,竟是别过头低声笑了起来。    “什么样子的?在哪遇到的?你一个人遇到的还是一群人一起遇到的?那是和谁遇到的?遇到一个鬼还是两个鬼?鬼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前些天那些术士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明天的朝不上了……”    “嘘。”    苏莺语的食指伸去,搭在喋喋不休的司祁唇上。    一时间气也消了,平日里那副柔弱娇俏的样子也不论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却没有蓄着泪水。    笑容里带着抹邪气。    “司祁。”    “你到底是谁啊?”    皇帝一下愣住,聚在一处的眉头一下散开来,眼中有光点闪了闪,他一下圈住苏莺语,两个人一起滚到床铺上。    司祁蜷起身子,却是缩进了苏莺语怀里,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闷闷地哼了一声:“明天早朝。”    苏莺语勉强抽出手,揉了揉司祁的头发,目光复杂。    她在心中暗叹:还没吹灯呢,陛下……明天宫人得怎么想……    于是缓和了先前一会的头疼又卷土袭来了。    ……    /    平治三年四月十八日。    有奏报称吴广,长江下游一地发了洪灾,以宰相为首的一群大臣,恳请朝廷增添赈灾银两物资。    皇帝没有答应,并和宰相争执了一整个早朝。    最后的结果是宰相被请回府休息三天,百官自不敢抱怨,金銮宣和殿内一片乌烟瘴气。    后无事启奏,遂退朝。    /    司祁自是马不停蹄地去了永乐殿,为了赶去和苏莺语用早膳,这件事似乎成了每日必做一般。    但是今天,在他的桌上,多了一个人。    过去一直找苏莺语麻烦的惠妃。    “陛下。”    惠妃和苏莺语一前一后来迎,司祁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惠妃,说了一句免礼,径自拉着苏莺语入座。    宫女陆续端上了菜肴,司祁什么也不说,只当今天和平时一样。    惠妃站在一旁竟是帮忙布起菜了。    “娘娘……”一下子被抢走了菜盘的宫女受到了惊吓。    “无妨,我伺候陛下和妹妹用菜,应当的。”    惠妃笑着安慰宫女。    司祁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就一眼罢了。    惠妃望着皇帝,却望得出神,这人变了,如许天来,她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感受到。    变在哪呢?或许是看人的神情吧。    过去的平治帝,看谁都是一样,无论妃子,无论亲信,无论敌人。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带感情的,做那档子事时也是机械又厌恶的。    可是现在他看苏莺语却是不一样的。看别人也和从前不一样,他的目光染上了情绪。    即使刚才皇帝看她时,分明是厌恶的,惠妃还是因此开心了一下。    厌恶归厌恶,只要能看出情绪,怎样都好办,皇帝讨厌她,无外乎一个原因。  毕竟她前不久还是苏莺语明面上的死对头。    ……    “陛下,惠妃姐姐是有事想和你说。”    在被司祁塞了一整碗菜后,苏莺语眼角微微抽搐着开口道。    “何事?”    司祁头也不抬地专注夹菜,他不太懂人类的生长规律,他觉得苏莺语实在太小只,需要多吃点,长大点。    惠妃目露惊喜,正酝酿着准备回话,却听到苏莺语那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糯糯地说道:“她说陛下有个孩子。”    ……    整个永乐殿内,像骤然暂停了。    好半晌,司祁才转过了头,去望惠妃。    “朕有一个孩子?”    惠妃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陛下恕罪!此事并非臣妾有心隐瞒,而是太过骇人听闻……”    砰,司祁放下了筷子。    “带朕去看!”    苏莺语也慢慢放下了碗筷,面无表情地看向低着头,哭哭啼啼的惠妃。    真是,演。    /    平治帝登基三年,后宫妃嫔充盈,却从不曾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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